“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赤手空拳,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迳对何患子道∶
“你上去罢。我母女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衣转身,不再说话,虽著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垂头退出地牢,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彷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不观视人身上的伤痕。
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缭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芳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干本身的想像,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耿照微微一怔,不禁掉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糊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糊涂,干连了位,还请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人啦。”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人一眼,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端方。那金无求老奸大奸,两位大人既无防范,怎知有诈?”上官妙语吐了吐舌头,垂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搭,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大哥,他……他是假的!“好啦,你少说两句。”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
“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当地少女,便是相从干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薄弱,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能想见之事。听到“管家”字,耿照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沉静,继续道∶
“家父原是当地仕绅,在临澧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著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耕户。“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著意拿先广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倒是娘家的父兄母舅,摆布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子,便是孩童也会受到当地人的排挤仇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地皮,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我一块石头、
我偷踹旁人一脚,彼此拉拔著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干全是东海当地人的临澧县,除了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著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当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姐与家人掉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尔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