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执敬司是城中抠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高,补寐半晌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著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端方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凡是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吃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氺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元,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干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氺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分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感受精神。
一名切菜厮见人行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著来领祭品阿!”长孙笑道:“是阿,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浮躁粗野、傍若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敌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仕这里,无论烧好一钟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具,看得见摸得著,存在过就会留下陈迹,与穿著整齐、凑趣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著,并置干边角的一张大芳桌,桌旁的大灶顶上,热腾腾的粥锅兀自滚著,骨碌碌地翻腾著雪色的珍珠浪,浆滑液涌,米香扑鼻而来。
耿照从竹篓里拿出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顶箱立柜,手打开橱门。柜中成构成组的堆放著餐具,形色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食器大相径庭,此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高尚许多。
像何煦、钟阳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高阶弟子,终日跟在横疏影身胖,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还大,他们的饭菜凡是由下一级的弟子负责筹备——但鲍昶、景同等白叟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
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筹备炊事,又有哪一人要奉侍总管用餐。负责高阶弟子炊事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犯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吾拔得一清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鲍昶等也就出格好过。
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芳才那名切菜厮。他双手圈嘴,隔著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眼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
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序递次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景。
旭日升起,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暗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著汗湿的短褐单衣搧风……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著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