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路风尘,哪怕跋涉万里,也挡不住这人浑若天生卓尔不凡的风姿气度。
即便此刻他只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薄的影子,但他身上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仍然不受控制地漫溢出来,在四周这一片被萧岚主导了太久,冰冷到近乎冻结的凝滞空气里,就那麽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流散飘扬。
那是一种温和柔软到了极致,却又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细腻锋芒。
那是遥远的,环绕的,不可捉摸的,感觉无处不在,而又分明不在任何一处的, 风的气息。
地下室潮湿阴冷,暗淡无光,但就在那一刻程诺却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瞬间暖意汹涌,微微发烫。
他水淋淋的眼眸深处便不自觉地燃起了两簇羸弱但持久的微光,湿漉漉的火苗宛如新生的小鹿一般兴奋雀跃地跃动发亮──就像他这个人本身,就像他对眼前这人,明明笨拙无力,却仍然拼命努力的爱情那样。
原来爱到极深,即便已然累累伤痕,许多刻骨铭心的反应,竟是身不由己。
那份爱在程诺总以为卑微渺小的外壳下,其实凝聚著无可匹敌的骄傲坚强,一旦爱上就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傻乎乎地用尽全力去追求和守候的姿态,在这千篇一律的污浊世界里,是多麽的纯粹而珍贵。
而就在此时此刻,曾经亲手错失这份珍贵的人,正想要试图挽回。
秦深在一片逐渐消融的暗影中慢慢抬起头,凝聚目光,集中视线。眼前这片节节败退的黑暗正如他这数月以来的心境,浓烈粘稠,混沌而浑浊,满满的都是做错选择的锥心之痛,追悔莫及的无力悔恨,泛滥成灾的绵绵思念……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抑或是不敢面对的,一些别的什麽。
而如今浓雾散去,他终於,他必须,要直面曾经被他深深伤害,和辜负的爱人了。
抵著阿莫尔後腰的黑枪被秦深不动声色地滑进大衣外袋。
虽说少了这个东西,阿莫尔倒是可以没有顾忌地反手一搏,跟秦深再来一场生死较量,但面对眼前景象,阿莫尔又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他当然知道现在打斗已经不是事情发展的主线,没必要再引起麻烦,便一耸肩摸摸鼻子,识趣地往旁边一站,抄起手双手抱胸往墙上懒洋洋地一靠,恢复欧洲花豹子惯有的吊儿郎当痞子样,准备好好欣赏一出负心汉负荆请罪挽回芳心的好戏,又或者饶有兴趣地等待著秦深和萧岚这两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超级大毒蛇,会来一场怎样精彩激烈的巅峰对决。
他一让,这下,秦深总算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向对面那张令他日夜魂牵梦萦,却又懦弱得害怕重逢的挚爱的脸庞。
在之前那麽长一段空白的时间里,秦深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和诺诺重逢的画面,却都在这一刻赤裸裸的真实映衬之下,一瞬间黯然失色,轰然崩塌。
依旧是熟悉到令他心动又心碎的秀气面容,一双温柔多情的大眼睛湿润泛滥,雾气蒙蒙,水光盈盈,但此刻其中流淌的却再不是之前天真无邪的清澈,而是许许多多秦深无力承受亦难以言喻的迷茫伤痛。脸颊的线条稍稍圆润了些许,脸色却显得十分虚弱憔悴,亦反不如之前那麽红润透亮,活泼朝气。
那是当然的。那个之前,还是他们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热恋期。那时程诺还一心天真痴愚,以为自由唾手可得,幸福触手可及,自然心情舒畅,一呼一吸都是粉红泡泡,无限生机,难以言表。
而不过区区数月,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化为梦幻泡影。
单薄的睡衣下,是在秦深意料之中,但如今亲眼见到仍然令他心跳不稳呼吸一窒的高高隆起的肚子。
目光捕捉的刹那,秦深只觉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瞬间燃起一场滔天烈火,烧得他站立难安,摇摇欲坠,几乎融化。剧烈起伏的胸口蓦然滚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洪流激荡,心脏如吹气般急速膨胀,惊雷般狂跳著怦怦作响。
那种手足无措没来由的眩晕和紧张,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即将为人父的成熟男人,而只是一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秦深忍著一抽一抽跳动的心脏,浅浅地吸了口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什麽似的,缓缓眯起眼睛,於是面前那张挚爱的脸庞便在他渐渐狭窄却变得愈发清晰的视线里,凝聚成一粒熠熠生辉的星光。
他身体一轻却又狠狠一沈,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却又觉得史无前例的的迷茫。
眼前这个看似平淡无奇而在某种程度上又惊世骇俗的小男人,竟然让他爱成这样。
爱得不像自己,忘了自己,不由自己。
秦深想不明白,他这麽聪明的一个人,为什麽之前竟会一叶障目,乃至铸成大错,事到如此,悔不当初。
他就这麽目不转睛地看著,看著,表情茫然又认真,失神却贪婪,灼灼目光像是在看全宇宙独一无二的那一朵花,一颗沧海桑田亘古不灭的星辰。万语千言堆在他的喉间,他却始终不发一言。
周围的一切甚至这个世界都好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