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还没疑心我对她妒心有这么重的时候,就把想知道的事都盘问出来才是。真可惜错过了那机会,当时,咱们这位朋友不止肯对我说她怎么寻欢作乐,而且把她怎么瞒过别人的办法也都告诉了我。现在她不肯再象在巴尔贝克那会儿一样地对我无话不说了,当时她那么做,一半是出自无心,一半也是为了没能对我表现得更亲热些向我表示歉意,因为我那时已经使她感到有点厌倦了,她从我对她的殷勤态度中看出,她对我不必象对别人那样亲热,就能得到比别人更多的回报,——现在她不会再象当时那样对我说这种话了:“我觉得让人看出你爱谁,是最蠢的了,我跟人家不一样:我喜欢谁,就做出根本不去注意他的样子。这一来就把旁人都蒙在了鼓里。”怎么!对我说过这话的,难道就是今天的这个阿尔贝蒂娜,这个自命坦率,自以为对一切都漠然处之的阿尔贝蒂娜吗!现在她是绝口不跟我提她的这一招了!只是在和我说话提到某个可能惹我生疑的人时,她会略施一下故伎:“哎!我可不知道,这么个不起眼的脚色,我都没瞧过他。”有时候,打量有些事我可能会听说,就抢在头里先把话告诉我,不过光凭她那声气,不用等我真弄明白她在搪塞、辩解的这事实情究竟如何,我就已经觉出那全是谎话了。
我侧耳听着阿尔贝蒂娜的脚步声,颇为欣慰地暗自思忖她今晚上不会再出去了,想到这位从前我以为无缘相识的姑娘,如今说她每天回家,其实说的就是回我的家,我觉着真是妙不可言。她在巴尔贝克跑来睡在旅馆里的那晚上,我曾经匆匆领略过的那种神秘和肉感夹杂参半的乐趣,变得完整而稳定了,我这向来空落落的住所如今经常充盈着一种家庭生活及至夫妻生活的甜美气氛,连走廊也变得熠熠生辉,我所有的感官,有时是确确实实地,有时,当我独自一人等她回来时,则是在想象中静静地尽情享受着这种甜美的气氛。听到阿尔贝蒂娜走进房间关门的声音,如果我还有客人,就赶紧打发他走,直到确信他已经下了楼才放心,有时我甚至宁可亲自陪他走下几级楼梯。
在过道里我迎面碰见阿尔贝蒂娜。“喔,趁我去换衣服的这会儿,我让安德烈上您屋里去,她是特地上来跟您说声晚上好的。”说着,连我在巴尔贝克送她的那顶栗鼠皮帽上挂下来的灰色大面纱都没撩起,她就抽身回自己房里去了,仿佛她是寻思着安德烈,这位我派去监视她的朋友,准要把一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向我报告,把她俩怎么碰到一个熟人的前前后后的经过都告诉我,好让我对她们今儿一整天外出散步的行程中那些我因无从想象而存疑的片段有所了解。
安德烈的缺点渐渐暴露出来,她不再象我刚认识她时那样可爱了。现在她身上有一股显而易见的酸涩的味儿,而且只要我说了句使阿尔贝蒂娜和我自己感到开心的话,这股涩味儿立时就会凝聚起来,犹如海面上的雾气凝聚成暴雨一般。即便如此,她对我的态度却越发来得亲热,越发显得多情——我随时可以举出佐证——而且比起任何一个没有这股涩味的朋友来都是有过之无不及的。但是,只消我稍有半点高兴的样子,而这种情绪又不是她引起的,她就会感到一种神经上的不舒服,就象是听见有人砰地一声把门关得很重似的。她可以允许我难受,只要那不是她的干系,但容不得我高兴;如果看见我病了,她会感到忧伤,会怜悯我,会照料我。但如果我有些许满意的表示,比如说当我刚放下一本书,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气伸着懒腰说:“嗨!这两个钟头的书看得可真带劲。真是本好书!”这句话要让我母亲,阿尔贝蒂娜或者圣卢听见,他们都会觉得高兴的,可安德烈听了就会觉着反感,或者干脆说会觉着神经上的不舒服。我的称心如意会使她感到一种无法掩饰的愠恼。她的缺点还有更严重的:有一天我提起在巴尔贝克跟安德烈的那帮女友一起碰到过的那个年轻人,他对赛马、赌博、玩高尔夫球样样在行,而除此以外却一窍不通,安德烈听着听着冷笑起来:“您知道,他的老子偷过东西,差点儿给送上法庭判刑。他们现在牛皮愈吹愈凶了,可我倒想把事情全都张扬出去。我巴不得他们来告我诬告罪。我要出庭作证揭揭他的底!”她的眼睛炯炯发光。然而,我知道那人的父亲并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安德烈也跟别人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是她自以为受了做儿子的冷落,就想找个岔儿叫他难堪,让他出丑,于是编出了这通臆想中的出庭作证的鬼话,而且因为翻来覆去说得次数多了,也许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是真是假了。照说,按她现在这样子(且不说那种动辄记恨的疯劲儿),恶意的无端猜疑已经象一道冰冷扎手的箍儿箍住了她那热情可爱得多的本性,光凭这一层缘故,我就不会愿意去跟她见面的。但是关于我那位女友的种种消息,又只有她一人能向我提供,我实在心里放不下,不愿错过得悉这些消息的极其难得的机会。安德烈走进屋来,随手把门带上;她俩今天遇见过一位女友;而阿尔贝蒂娜从没对我说起过这女人。“她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趁阿尔贝蒂娜有人陪着的空儿去买毛线了。”“买毛线?”“没错,是阿尔贝蒂娜叫我去买的。”“那就更不该去了,她说不定正是想支开您呢。”“可她是在碰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