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四回:西贝才子娶西贝媳妇 风尘旅客救风尘女儿(中)
溜回来。我不放心,不让他走。只怕他一回家去,就让家里圈住了再也出不来。再说,我是个梳拢过的红倌人了,安公子一走,阿妈一定会要我接别的客人的。那时候我的一条心都在他的身上,跟他就好像是一对儿明媒正娶的夫妻一样,怎肯再接别的腌臜客人?我舍不得他走,就把自己攒的私房钱全拿出来给他。私房钱花完了,就偷偷儿地变卖典押首饰衣服。就这样当一注钱住三天,再当一注钱又住两天,勉强维持到一个月,我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他家里也几次捎信来要他赶紧回去,不能不走了。我找了最后一包衣服当了给他做路费,又留他住了最后的一夜。”
“这最后一夜,你们没有商量怎么赎身的事儿吗?”
“那一夜,我哭哭啼啼的,问的全是今后怎么办的话儿。我问他今后打算怎么办。要是拿我当路柳墙花不过是逢场作戏呢,我叫他只顾掉头自去,不要管我。要是知道我身子清白,想到这一个月来的恩爱。打算长聚头不分离的话,我求他赶快想办法把我赎出去,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他,给他做妾。他说他是从小就定了亲的,还没过门儿。不过他并不喜欢那个女人,只是迫于父命,不得不娶。他指天发誓,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一定要和我白头偕老。又说他的两个哥哥都收有偏房,他妈又最疼他,只要回家去跟妈一说,他妈准能答应。他问我身价银子一共是多少?我告诉他,我卖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身价银子低得很,只有五十两银子。不过我们行院里有个规矩:没有接过外客的清倌人,在班子里住的年头越多身价银子也越高;接过客三年以后的红倌人,身价银子就一年比一年低了。我是刚刚梳拢过的姑娘,还没有接过外客,梳拢我的新姑爷要赎我,是要当清倌人卖的。身价银子之外,一年加一百两衣饭钱。我在青云楼住了五年,连身价一起,就得五百五十两银子。他说这点儿钱不在话下,只要让他回家一趟,跟他妈一说,就取来了。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有把握,我当时又是绝对相信他,就认定自己这一回肯定能够逃出火坑了。这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上了床。
“第二天,他就跟阿妈说起要赎我出去做小的话来。我阿妈倒是一口答应,先跟他道了喜,要价六百两银子,还要他先付一半定银,等到接人的那一天再付清,喜酒赏钱在外。他说他出门应考,身上没多带钱,此去平湖,不过五十里水路,坐船一日可到,收拾收拾,不出半月,一准儿择吉前来迎娶。阿妈见他拿不出银子来,心里就老大的不乐意。不过她是个嘴甜心苦的人,办起事情来,一向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不该得罪和没到得罪时候的人,是一向不得罪的。她送了个顺水人情,答应等他一个月。一个月之内,绝不叫我接外客;要是过了一个月还不来接,她可就不再保留了。那一天,还是众姐妹凑钱做的东,给他饯了行。当着众姐妹的面,他还是信誓旦旦,准保到家就给我捎信儿来;不出半月就来接我。临出门前,他哭得跟泪人儿相似,反倒是我去劝他,用我的香罗帕替他擦干了泪迹,劝他不要过于伤感,反正不久就能见面的。他接过我的香罗帕去,最后一次挥毫,填了一首《如梦令》送给我。写的是:‘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我果然和泪出门相送,一直送他到码头上,看他的船开走了,才哭着回来的。”
“那么,一个月之后,安公子如期来接你没有呢?”
“要是如期来接,还能说他是负心汉么?他走了以后,我房也不出,一天一天地坐着念数米佛:念一声佛数一粒米。我要等他来接我的那一天,拿这米做饭祭天地和死去的父母,好关顾我们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夫妻和睦,大小相安,往后一早一晚,对面并肩,一个向青灯黄卷赋诗篇,一个剪红绡翠锦学针线,闲来闺房酬唱,遂了我生平之愿。
“我一等等了半个多月,不单没人来接,竟连个音讯儿也没有。我倒是完全相信他不出一个月准会来接我,可阿妈说她经过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一口咬定安公子空口说白话,定银表记什么都没留下,根本就没主心要来接我。我让她说得疑惑起来,佛也念不成了,坐在房间里只知道哭,成天用眼泪洗面。开头阿妈还只是风言风语地说说,后来离一个月没有几天了,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起来,越见我伤心,她那里连损带挖苦的越发骂得凶。我没有办法,听见了,也只好假装没听见,强忍住眼泪,等到夜里趟在床上一个人悄悄儿地哭去。
“就这样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够了一个月,连个安公子的影子也没见着。我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阿妈倒说开了风凉话:‘人家是官家之后,三妻四妾倒不稀奇,不过说下大天儿来,也不会讨一个倌人去做二房!凡是到妓院来的,只知道寻欢作乐,哪儿有什么真心实意?他们大少爷有的是钱,上府赶考,逢场作戏,扔个三五百两银子摆摆阔,玩儿个原封货,倒是有的;要他们拿个婊子放在心坎儿上,那不是笑话吗?快死了那条想他来接你的心吧!’又说:‘那个小没天良的一句谎话耽误了我一个多月的买卖,你趁早老老实实替我接客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