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一回:看胖红娘茶园里唱淫曲 听瘦黄郎庭院中表苦心(下)
第一次在本忠面前谈论妓女。对于他的看法,本忠有同意的,也有相左的。而其中最最使他听不入耳的,还是说他年纪轻、把不稳自己这一句。于是他梗梗脖子,颇不以为然地说:
“听叔丈这一说,可见我丈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那么不放心。不瞒叔丈说,我在家里那阵子,一者年纪小,二者家教严,跟这些事儿全不沾边儿;后来进了戏班子,在台温处三府转,每到一处地方,那些粉头暗娼就跟苍蝇似的围着我们,轰都轰不开。唱戏的这一行,除非是两口子都唱戏,也很少有带着老婆跑码头的。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到处打野食吃。尤其是像我这样唱风流小生的,围着我转的粉头自然也更多些。不过我一者严守不嫖不赌的家教和师训;二者大仇未报,不能为此消沉了意志;三者我也算是定了亲的人,不管能不能团聚,总也不能对不起陈家小姐。所以这两年来走了那么多地方,尽管随时随地都有机会,却是一次也没有开张过。说起来,叔丈一定不相信:别的关能不能过不放妄说,独有这美人关,是一准能够闯过去的。”
按照黄逸峰的想法,男女相爱,这是天性,除非是不通人道的天阉或白痴,正常的男人,见了标致的姑娘哪有不动心的?因此,他听了本忠的表白之后,认为那只不过是年轻人喜欢说大话的通病,也颇不相信地说:
“听你这一说,你简直就是当今的柳下惠和鲁男子①啰?不管你吹得怎么天花乱坠,反正我没有亲眼看见,乡下的姑娘,连细皮白肉的都少,哪儿有几个像人样儿的?那样的柴火妞儿,你看不上,也不稀罕。你是没见过下三府大地方的妞儿们,脸蛋儿长得又白又嫩,简直吹弹得破;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娇滴滴的,还弹得一手好弦子,唱得一口好曲子,比起你见过的那些只知道脱裤子上床不会弹也不会唱的土娼村姑来,简直是天上地下呢!”
①柳下惠和鲁男子——传说中的两位不近女色的古人。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春秋时鲁国的大夫,最善于讲究礼节,有“坐怀不乱”(女子坐在他怀里不动心)的传说。他食邑柳下,死后谥号为惠,所以称为柳下惠。鲁男子是鲁国的一个单身男子,在他的隔壁住着一个小寡妇。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隔壁小寡妇的房子塌了,来敲他的门,要求避雨,他因为男女独处一室有嫌疑而拒绝开门,被推为“守礼”的典型。
本忠听黄逸峰把乡下姑娘说得一钱不值,更其不服了:
“要照叔丈这么说来,乡下地方的姑娘就都不如城里的了?我看倒也不见得。咱们浙江,山明水秀,本来就是个出美女的地方,不要忘了,西施就是诸暨县苎萝村的人,也是个乡下姑娘啊!这两年来,单就我见到过的土娼来说,也真有几个长得模样儿不错的。她们原本都是好人家闺女,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出卖色相,操皮肉生涯,也是百般无奈,其实都是苦虫,吃的是眼泪饭。除此之外,不瞒叔丈说,还有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看我的戏着了迷,偷偷儿给我送表记定幽会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淫人妻女是一件为天理人情所不容的缺德事儿,只好一概不理不睬。说到大地方的妓女,别人我还真没见过,要说是叔丈认识的那个六小姐,我跟她倒还有一面之交,说句不敢恭维的话,脸上涂着半寸厚的胭脂花粉,就好像上台唱戏似的,实实在在还比不上乡下地方的土娼淡雅好看呢!”
黄逸峰听本忠说起“六小姐”,吃了一惊,张大着眼睛奇怪地问:
“你说的六小姐,是不是善和坊里的老六郝端端?真没想到你这个小鬼头,早已经背着我开了洋荤啦!”
本忠见事情已经说破,就笑着回答说:
“我见过的六小姐,正是善和坊的老六郝端端。不过叔丈却冤枉了侄婿了:我跟这个六小姐,真的只是见了一面,还是那天在荣华斋门口偶然遇见的。后来我上楼去吃饭,还叨光听她唱了一段《点秋香》。至于开洋荤的事儿,哪有那胆子跟路子呀!”
黄逸峰心知自己的底细都叫本忠摸了去了,就半打哈哈地圆常旱:
“老六不过是杭州三流堂子里的货色,马尾儿穿豆腐,根本就提不起来。等有机会,我带你顺便去见识见识头等班子里的顶儿尖儿,且看你这个柳下惠、鲁男子是真是假,动心不动心,着迷不着迷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