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一回:看胖红娘茶园里唱淫曲 听瘦黄郎庭院中表苦心(下)
了算出门来已经有多少日子,比了比温州和杭州天气孰热孰凉,猜测着还要做几票生意才能回家去,一面掐着手指头,一面笑着说:
“今天已经是六月廿九,离初五立秋还有六天。今年立秋是卯时一刻,‘早立秋,凉飕飕’,秋后一伏,大概就不会这样热了。咱们在这里消暑,一住又快一个来月。下一步,到底上哪儿去,做什么生意?叔丈人有准主意了没有?”
黄逸峰笑了笑回答说:
“门路倒是访了好几处,不过都还没有定下来。头两天有人说起嘉兴今年烟叶的长势极好,准是一个好年景。白露过后,头一茬烟叶就下来了。要是没有别的更好的路子,过了中秋,咱们就上嘉兴去。”
“嘉兴的烟叶,是出产多呢?还是货色好呢?”
“我也没有去过嘉兴。听人家说,自打崇祯末年,嘉兴就遍地种烟,连三尺童子都叼着烟袋锅儿。有名的顶上好烟‘熙朝瑞品’,就是嘉兴出产的。只要今年嘉兴烟叶产得多,价钱也就一定上不去,咱们趁此机会去捞他一票,大概也该回家过年了。”
“空身回去么?”
“哪儿能呢!多少再带回点儿土产去,来回的水脚和送礼的人情,不就都有了么?”
本忠不能不佩服黄逸峰在做生意上“门槛精”。联想到他的门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往后,就试探地问:
“叔丈人没有去过嘉兴,那边的牙郎字号货栈什么的,不就没有熟人帮忙了么?”
黄逸峰微微一笑:
“做生意的人,还不是圈儿套圈儿?熟不熟的,全凭老关系拉新关系了。就说宁波、杭州、湖州、绍兴这些地方,原先我不也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吗?买卖人之间,和尚不亲帽儿亲,只要有一封八行书,在铜钱银子上再看得开一些,到哪儿拉不上新关系呀?这就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本忠趁机婉转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要是这么说,出门做生意,这人头熟不熟,朋友多不多,倒是第一宗要紧的事情呢!我丈人要侄婿跟叔丈出来见见世面,学着做生意,这三个月来,倒是学到了不少诀窍和门径。不过侄婿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举凡一应货进货出、银钱收付、上账销账这些事情,叔丈都手把着手地教给我了;独有在会朋友、找门路、跑行情这些事情上,叔丈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我想,今年有叔丈人带我出来,在决定做什么生意这些事情上不用侄婿操心;要是过几年侄婿单拨儿出来呢?这人头门路全不熟,不是会寸步难行,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吗?”
黄逸峰听本忠提起了这个,搔了搔脑袋,“啧”了一声,像是本忠的心思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慢慢地说:
“不带你出去会朋友,我猜到你会有些想法的。其实,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老丈人的再三关照。实话跟你说了吧,上船到宁波之前,你老丈人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头一次出门儿做生意,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跟我去见见世面,熟熟路道,知道一下做生意是怎么回子事儿,就行了。他说你年纪还太轻,叫我千万不要带你去走花街串柳巷,为的是怕你掉在里面出不来。花几个钱是小事儿,一拿不定主意,从此走到邪路上去,事情就大了。有你老丈人的话,你想我能带你到处乱走么?”
“叔丈人去跑行情,见的不过是些经纪人买卖人,怎么能说是乱走呢?”
黄逸峰呵呵地笑着说: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买卖人奔波劳碌,只为牟取蝇头小利,比起贼偷盗抢和贪官受贿的不义之财来,当然是公道正路的。不过买卖人也有一样陋规不好,那就是一谈生意,总离不开茶楼菜馆、醇酒妇人。有的时候,要想打听一处行情,推销一宗货物,就不得不上酒楼进妓院。本来,天下的行当,除去当兵吃粮的不算,就数咱们当行商的最辛苦了。别的行当,不管好赖,总还能够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独有咱们这跑买卖的,不管本钱有多大,路途有多远,自古以来就没有带着老婆姬妾出门做生意的。白居易说咱们是‘只重钱财轻别离’,那是他没有做过买卖,不知道买卖人的苦处。李白六十多岁了,出门去游山玩水,还带着一名歌妓呢;他白居易被贬到江州去当司马,能不带着大小老婆吗?这就叫做‘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一行不知道一行的苦。晏平仲设官妓以奉客商;汉武帝置营妓以待军士,都是将心比心,想到了这两种人长年出门在外,没有妻妾的苦处。其实,一个以钱买色,一个以色卖钱,价钱高低,依色相美丑而定,倒也是一种公平交易,两头乐意,各不相欺的。像咱们这样长年出门儿在外,有银子无妻子的人,只要自己拿得稳,不被狐媚子迷了去,逢场作戏,偶然到娼家妓院去走走,还可以借此成交几笔买卖,照我看,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坏事情。难就难在像你这样刚出山的年轻人,见闻少,阅历浅,没经过香风花雨的吹洒,遇上个妖娆点儿的小妞儿,一来二去的,三下两下就迷上了,保不齐会陷在温柔乡里脱不开身。你老丈人不让我带你去见这个世面,怕的也是这个。”
这还是黄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