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二回:大官人有情有意开盛宴 恶讼师没遮没拦打皮科(上)
第七十二回:佳馔美酒,大官人有情有意开盛宴。胡搅蛮缠,恶讼师没遮没拦打皮科
过了中秋,看了向往以久的钱塘江怒潮,清理了大小事务,黄逸峰辞了和尚,别了端端,带着本忠,搭上官舱大船,沿运河北上,到了嘉兴府,在城东亨通客栈里住了下来。
嘉兴府地处连接苏杭二州的大运河的中间,往西通湖州,往东北通上海,是浙西仅次于杭州的水陆大码头,也是嘉兴府和嘉兴县、秀水县的衙门所在地。城南有个南湖,据说早年湖里独多鸳鸯,因此又名“鸳鸯湖”;另一种说法是:南湖实际上是东南两湖相接,所以也名“鸳鸯湖”。湖中心有一小岛,岛上建一高楼,名“烟雨楼”,楼前有乾隆皇帝的题刻多处,为嘉兴第一胜景。
黄逸峰这次到嘉兴来,带有杭州牙郎头子给孔广金的一封八行书。这个孔广金,表字大方,自称是孔子的六十八世孙,是嘉兴府水陆码头各市场的总牙郎头子。早年读书不第,弃文就商,又没本钱,仗着一张嘴能说会道,一张脸能阴能阳,加上在本地人头熟,学会了说合拉纤当掮客,倒是不怕涨价落价赔本儿关张。二十多年中,不单积下了一份儿可观的家财,还逐渐地把嘉兴府所属各县各镇的大小牙郎全都网罗到他的门下来,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居然成了这一行中极有神通的人物。
黄逸峰到达嘉兴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备了礼品名帖登门拜访。为了兑现在杭州的诺言,这次拜客,带着本忠同行。
在栈房门口一打听,孔广金家在城西运河边,离他们住的亨通客栈,约摸有三四里路光景。要照本忠的意思,反正时候还早,路又不远,不如安步当车,慢慢儿遛达过去就算了。黄逸峰却说:第一次登门拜客,不论路远路近,都得坐轿子去,不然,就叫人看轻了。好在客栈门口轿子是现成的,挑了两顶干净点儿的白布篷竹轿,一前一后往孔家抬去。
孔家的住房,就建在运河码头旁边。由于运河是南北方向,码头紧傍东岸,为了不把房子建成坐东朝西,朝南的大门只好开在一条挺窄的胡同里。好在他的房子是这条胡同的西口第一家,因此面对运河开了一个挺大的旁门,以供平日进出。不逢婚丧喜庆之类的大事,大门通常是不开的。
孔家虽然非官非宦,住房却颇为宽大深广。黑漆的双扇旁门,比小户人家的正门还大。门洞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衣着整洁、神态庄重的仆人司阍。一见门口停下了两顶轿子,忙上前问讯。黄逸峰把自己的名帖和那封八行书一起递给老者,口称“温州客商黄逸峰专诚登门拜谒”。那老者略瞄了一眼,随手就递给了那少年阍人,口称:“贵客驾到,快报与三爷知晓。”
那少年接过拜帖,转身快步送进门去。不过片刻工夫,就听见门内随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响起了一条洪亮爽朗的嗓子,大声嚷着说:“不知贵客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死罪死罪!”接着,一个身穿蓝白细格儿杭纺对襟儿宽大短褂儿的大胖子,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摆摆地接出门儿来,真所谓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见了来客,一面连连作揖,一面口称“久仰!久仰!”点头哈腰十分殷勤有礼地把客人让到了中间厅堂上分宾主坐下,小厮随即献上茶来。
本忠悄悄地打量一下这所宅子:正房五间,厢房四间,正南一个大门洞,一楼一底,楼上周遭一圈儿卍字拼花栏杆,窗子下半是密格儿窗棂,上半是两扇朝内开的雕花窗户,整所房子都用朱红油漆和白灰粉刷一新。厅堂正中挂一轴山水,几副对联儿,两壁挂几幅贴绒花卉①,布置得典雅而不俗。
①贴绒花卉——即贴绒画,以绢贴绒作画,是江苏如皋的一种特种工艺。
客套寒暄过后,黄逸峰随即打听今年烟叶的市面行情。孔广金答以新烟还未上市,不过据今年烟田增多、烟叶丰产的现况估计,要是没有外地客商来大量收购,烟价比往年只能看跌不能看涨云云。黄逸峰声言等新烟大宗上市以后,准备酌情收购一些,请孔广金届时作成,并引见烟行、银号、当铺中人。又闲谈了几句,正好有人为买卖上的事情来找牙郎,就起身告辞。孔广金再三致以歉意,并说今天确实有些买卖上的事情要即刻料理分拨,脱不开身,过一两天,一定专门置席为两位贵客接风。黄逸峰逊谢了一番,就拱手道别。孔广金送到门外,看着二人上轿,这才进去。
门路打通了,货物还没有上市,两人没得可干,在客栈里歇了半日。第二天,趁上馆子吃饭的工夫,又逛了半天街,回到客栈,已是未末申初。一进门儿,账房就递上来两张大红请帖,是孔广金请的接风酒,席设五芳斋,时间定的是本日酉时正。两人没想到这个牙郎头子会这么认真,工夫紧迫,辞谢已经来不及,只好换换衣裳,准备去叨扰一番,另图答谢。
刚交酉时,黄逸峰踱出门来雇轿子,正好孔家一个小厮押着两顶空轿专诚来接。两人没有想到主人请客竟会如此尽情,只好锁上房门起身上轿。
五芳斋,是嘉兴最享盛名的一家饭馆,已经有二百多年历史。据说,他们这里煮鸡的那一锅汤,还是乾隆年间的。二百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