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五回:儿皇帝身后垂帘母皇帝 小县令朝内戳杆大军机
在先,官府用刑在后,变不因激,不激亦变,本末倒置,情理不通;隐匿匪情不报,实因事关重大,且又株连甚广,因此不宜声张。一应匪情,缙云县早已密报军机处,道府地方无庸过问可也。处州府于下属严饬详察,办事尽力,忠于职守,深堪嘉许。如此云云,给了几句好话就打了回来。奏折还没有“恭呈御览”,就“留中①备查”了。
①留中——指奏折存档备查。
笔墨官司的第一个回合,白太尊没得胜,金太爷也没吃亏,不过下的还不是和棋,而是双方处于互不退让的僵局之中。
这边奏章还没有批复下来,那边紧接着真刀真枪的全武行又上场了,县里开去剿捕的二百余名官兵隶卒给杀得片甲不留,只剩下梅守备单刀匹马败阵归来。这件事情,金太爷不敢据实上报,只说由于“道路不明,地理不熟,发兵征剿,不克而还,兵卒辎重,少有损伤”。可是不知怎么一来,全军覆没的实底儿又叫白太尊给摸走。这一回,白太尊没有拜本启奏,却把损兵折将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成禀帖,上报巡抚衙门。禀帖中特别指明:雷家寨不明圣教、敢于作乱的畲民,不过十余家数十人而已,加上吴石宕因冤激起变故的叛民,充其量不足百数;今绿旗营以两哨训练有素之强兵,击不足一百乌合之山民,居然除主帅之外片甲不回,可见该军平时兵骄将惰,整饬不严,仓促临阵,至有此失,归根究底,实皆缙云县之过也。
这样少见的败绩,连抚台也动了火儿,下令责成金衢严道就近查明实情上报。这种差使,本来是既能吃喝玩乐又有铜钱银子的美事儿,道台大人接到了钧旨,刻不容缓,当即冠带袍服,鸣锣开道,一顶八抬大轿,三班丁壮皂隶,直投缙云县而来。一路上游山逛景,晚行早宿,二百里路足足走了四天,方始到达缙云城镇,也不声张,就在驿馆里歇宿。
当天夜里,驿站管事的从亲随扈从们口中探听到道台大人远道而来,专为查办缙云县的什么劣迹,不敢怠慢,连夜报进县衙门来。金太爷不知他要查的是哪一宗案子,真是防不胜防,堵无法堵,急得坐立不安,一夜不得消停。没奈何,第二天一旱只好冠带整齐地备了手本去驿馆恭候进谒,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道台大人迎进内书房来权且下榻,由丁拐儿师爷张罗作陪。又花钱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粉头专门伺候做泡烧烟,一行上下二十多人,按品级分为三流九等,每日里烟茶酒果、鸡鸭鱼肉地供奉孝敬。
道台大人一住三日,只谈些古玩字画、风土人情,绝口不提公事。丁拐师爷是个久住衙门精明强干的人,一见此公含而不露,引而不发,虽百般诱导,绝不透露片言只语,心知不是量小之辈,想花三五百两银子是很难催动他起程的。最后,还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从道台大人的心腹亲随口中买到了一则消息,才知道奉命查办的到底是一桩什么事情。为了保住今天的纱帽翅儿和明天的锦绣前程,金太爷忍痛把一串价值千金的琥珀朝珠叫丁拐儿师爷献了上去,道台大人这才微微一笑,下令借重金太爷的民壮,把双龙村和舒洪镇的地保以及剿山时负伤的绿营兵统统传来,胡乱问了几句话,就起驾返回任上去了。有那一串琥珀朝珠顶着,道台大人笔下留情,只报了个“误中埋伏,伤亡较重,现经休整,不日重剿”;抚台据报批了个“缙云县守备梅得标不善用兵,误中埋伏,至使堂堂官军败于草寇之手,着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克日荡平股匪,另俟升迁”,天大的罪过,都由梅得标顶了去了。
这第二场笔墨官司,白太尊尽管没有打胜,金太爷却输掉了一串琥珀朝珠,加上零星花销,不下一千三百多两银子,还有好几个白天黑夜提心吊胆,睡不踏实。丢了千多两银子,依旧可以从官司上弄回来,不算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但是惊魂稍安之后,痛定思痛,反倒觉得格外心疼肝儿颤似的。更何况,眼下城防吃紧,绿旗营里却少了一半儿兵丁,梅守备又称病不出,大小事务都得金太爷自己去分拨处置,劳心分神暂且不去说它,万一有失,这干系就全是他一个人的了。因此,金太爷把个白太尊恨得牙痒痒的,只是一时间摆布他不得,无法可想,只好忍气吞声,憋着一肚子气,另寻机会发泄。
令人生气的事情,还不止于此。金太爷收买了多少双眼睛,看住了为朝廷所侧目的李侍郎,从中发觉老隐吏与黄龙寺正觉和尚之间的关系密切;注视老和尚的结果,又发现他手下的一对儿小沙弥,居然与上次县前砸站笼一案有所牵连,从而证明老隐吏确实与叛匪有勾结,也可见朝廷的猜疑并非捕风捉影,派一个五品翰林到这里来监视他,也绝非多余。而最使金太爷认为有隙可钻的,还是老隐吏到太尊府上去作客而又一去不归这件事情。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白太尊敢于动本弹劾是由于这个老隐吏在里面作怪,但是把叛匪这条“延长线”从老和尚画到李隐吏那里,再从李隐吏画到白太尊那里,却是颇能顺理成章的。而要把这三个人同时归到叛匪一边儿去的关键,则完全在老和尚的身上。可惜的是,当他意识到这层关系,派人到黄龙寺去抓这一老二少的时候,早已人去寺空了。不过从锁着的寺门和整齐的菜园这两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