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五回:儿皇帝身后垂帘母皇帝 小县令朝内戳杆大军机
主人大概不会在外面住得太久。
果不其然,三月初一日夜里,留在黄龙寺附近单盯老和尚的差役来报,说是正觉在当日下午回到了寺里。金太爷当机立断,决定立即拘捕,但遗憾的是,逮回来的只是一个老和尚,两个小沙弥连影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问了几堂,老和尚一口咬定只有一个人在黄龙寺修行,残灯破庙,也没有香火,只靠种园子度日,从来没有也无力收徒弟的。验看度牒,又没有丝毫破绽,找因头,更没有一点儿碴口。问来问去,反被老和尚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暂且收监。
到了第五天,李隐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打处州府回来了。一乘小轿,径直抬到衙门口才落肩。门子见是这位老寿星来到,不敢怠慢,慌忙报了进去。金太爷明知他为谁而来,却也无法躲他,硬硬头皮,只好接到仪门外面来。一见面,老隐吏也没有那么多的浮礼繁文,开门见山头一句话就直插中心,诘问金太爷为什么把他的老朋友正觉法师收进了监狱里。金太爷跟李隐吏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这个倔老头子不是那么好惹的,干脆也就吐了真话,说是老和尚手下的两个沙弥,是砸站笼劫犯人的同伙叛匪,因此事关重大,不得不着落老和尚身上要人。李隐吏闻言哈哈大笑,连称怪事,说他的老朋友是个云游和尚,向来没有什么徒弟沙弥之类的跟脚孩子;再说县里砸站笼的那天,老和尚正在吏隐草堂作客,第二天又一起到白太尊衙里盘桓了半个多月,刚一回来,县里就把老和尚给拿问了,真是从何说起?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老隐吏开门见山就问金太爷为什么把他的老朋友正觉法师收进监狱里。
金太爷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张保状,上面写明:一,正觉和尚从来没有收过徒弟,黄龙寺里也没有行者沙弥;二,县前站笼遭砸的那一天,正觉和尚正在吏隐草堂作客,绝无不法情事发生。他日查明如有不符,唯保人是问。下面的落款,竟然是李隐吏和白太尊联名同具的。拿着这样一张保状,还能不放人吗?照金太爷想,只要这两个人敢来取保,往后一经查出正觉和尚的不是来,这两个保人就一个也跑不掉了。这样一想,登时就从牢房里取出人来,当面开释发落。
送走了客人回到内衙,这才越想越不对头:抓到正觉,一共不过才四五天,当时李隐吏还在处州府作客,两地相距九十里,走路得一天,要不是当天或第二天就有人赶到知府衙门去送信儿,怎么能够写好了保状回来要人?这么看起来,白太尊在缙云县一定安有耳目。想到这里,头发茬儿不由得一根根全奓煞起来。继而又转念一想:李隐吏是个有家有业的人,跑得了正觉和尚跑不了他,正好借此机会放长线钓大鱼,多安上几双眼睛,倒要仔细看看这两个老头子到底要搞些什么名堂。
但是很失望,耳目们传来的消息,都说老和尚保释之后,回了一趟黄尤寺,把东西归置归置,干脆搬到吏隐草堂来,两个老头儿做一处住下了,每日里除了谈今论古纵情诗酒书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制订一种什么缙云话罗马字上头。隔长不短儿的,老隐吏的儿子李继文还带着耶稣堂传教士卢益世回家来参加议论,四个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意见不能一致。
事情牵扯上洋大人,金太爷觉得麻烦和啰唣都增加了。以前老头子搞什么切音土字,就引起学里教授们的非议和反对,最后惊动了学政大人,经过详加考察,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不了的漏子来。这一次,又掺和上一个洋和尚一个土和尚,搞的名堂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看起来,倒像是与官家皇上的干系不大,除了写过一次禀帖细细报与军机处之外,对他们这些笔墨上的官司、文字上的生涯,渐渐地也就放松注意了。
真正叫金太爷挂心的,还是雷家寨人真刀真枪的造反。自从梅守备剿山失利兵败回城以后,尽管雷家寨没有乘胜追击,发兵打进城来,但是单单城里城外的街谈巷议,就已经大长了别人的志气,灭尽了自己的威风了。头一件,绿旗营、小队子和快班民壮一下子死伤被俘二百多,简直就无法得到补充。太平时节,当兵吃粮,本是游手好闲的青皮光棍儿们山穷水尽当光卖绝之后所能走的活路之一;如今雷家寨一举旗,人人都知道招兵就是为了往山里去送死的,还有谁神志那么不清楚,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倒要撞进去呢?特别是雷家寨祭旗大典之后放下山来的那几十名释俘,除了少数几个因种种原故不得不回队投到之外,绝大部分都领了山寨资助的盘费,连夜取了家小远走高飞另营别业去了。这些人分散到了四方八处,通过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把山寨的仁义描绘得比梁山泊还梁山泊,把首领们的神机妙算描绘得比诸葛亮还诸葛亮,把义军里的男女小将们描绘得比罗成、穆桂英还要勇武三分,这就难怪招兵的榜文在城里城外贴了好几个月,去应征投军的人竟然如此之少了。
第二件,往常在衙门里,除太爷、老爷之外,其余人等不分班辈儿,大小头目全是“大爷”,隶卒兵壮全是“二爷”,见人高一等,逢人长一辈儿,说起话来吆五喝六,见了乡下佬哪有好声气?但是自从城里城外两次叫人杀了个喜送不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