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五回:儿皇帝身后垂帘母皇帝 小县令朝内戳杆大军机
基;看起来这是两代皇帝,其实,同治朝和光绪朝都是慈禧朝,摆样子的儿皇帝换了,真正主事的女皇帝并没有换去,因此满朝文武撤换得并不多。只要奕譞不倒,他门下的亲信徒众们当然也不会有太大的牵动。金太爷的老子,不单稳坐在军机达拉密的宝座上安然无恙,而且更其受到信赖和重用了。
死了皇上,驰送哀诏的驿差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先从京师驰送各省城,再从省城抄送各府州县。从北京到缙云,跋山涉水,路隔四千多里,中间换文又耽搁了一些时间,尽管缙云县在处州府的北面,驿传先到缙云后到处州,但是“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抚台衙门不能直接给缙云县转发诏书,而必须先送到处州府再转发。无怪乎十二月初五日同治驾崩,诏书辗转送到金太爷手上,已经是大年三十儿,比起他老子晚几天发出的直传加急密信来,仅仅早到了一天。
“咔嚓”一声,金太爷怀里的广竹烟枪落在黑漆描金的烟盘子上,差点几把烟灯打碎碰翻。这一声,把正在京师听他老爷子讲述清宫秘闻的金太爷又唤回到缙云县内衙正楼的烟榻上来,却把倚在烟榻上伺候抽烟的春梅吓了个面色铁青,手脚无措。在往常,自命为“贾宝玉”的金太爷在丫头们面前并不怎么端架子,嘻皮笑脸之外,还常常动手动脚,有时候当着金太太也不避讳。丫头们在他面前,好话赖话也不妨随便浑说,何况春梅是跟他多年的通房大丫头。可是自从接到那个晦气的蓝马封以后,金太爷一反常态,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稍不如意就沉下脸来发作一通,两个通房大丫头都领教过了,就是连从来没有受过他一句重话的金太太,早起为了没来得及替他换上纯素的槟榔荷包儿,惹得他把几个彩色荷包儿全都扔进火盆儿里烧悼了。金太太见他正在火头儿上,又是国丧期间,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也只好忍气吞声,当时连一句嘴也不敢顶,直等他穿齐了丧服到万寿宫去哭庙,才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噘着嘴儿生了半天闷气。这会儿春梅见金太爷猛吸了几口姻,愣了一会儿神儿,竟至烟枪掉下来差点儿砸了烟灯,不由她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扶,没留神儿一把抓在烫手的灯口上,猛一抽回手来,又把烟膏子打翻在自己新做的宝蓝软缎丝绵坎肩儿上。这一吓,更其非同小可,傻了似的愣在那里,只等主子发作。没想到金太爷这一回不单没有发火儿,反而一骨碌从烟榻上蹦起来,抓住了春梅的手一边摩挲一边连问烫疼了没有,把个春梅都弄迷糊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么一折腾,金太爷的烟瘾儿好像也过足了,精神空前饱满,掏出耷拉表来一看,还不到巳时,离上午香还有一个多时辰,就问春梅书房里的火盆儿生着了没有。春梅回说:自打封印以后,老爷有事儿没事儿都在楼上呆着,书房里就再也没有生过火。太爷点了点头,就传话叫小跟班儿的到书房里去把文房四宝拿到楼上来,准备在午饭以前,给他老子详详细细写一封回信,下午就交到驿站里去,赶明天一早的那班驿传按快件送出。
笔墨纸砚送到,春梅赶紧接过来铺放好了,就站在桌子旁边细细地研起墨来。金太爷要给他老子禀报和商议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参的人,也颇不少:下自梅守备,上至白知府,连告老还乡二十多年的古稀老人李隐吏也不放过。这些人,只要给他们揞上一个“通匪”的罪名,把他们全都划到“叛匪”的伙儿中去,就可以叫他们倒台的倒台,革职的革职,受戮的受戮。此外,他还要破格保举少有的将才林炳出任守备,带领兵将去踏平白水山头,活捉胆敢举旗造反的吴石宕人和雷家寨人,以便在这新皇上登基、人事大变更的关键时刻,做出一些成绩和奇迹来。
随着春梅那只捏着墨锭在砚台上旋转着的纤纤玉手,金太爷又愣了神儿。在沉思中,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在眼前渐次浮现。
近一年来,他在缙云县正堂这把交椅上坐得颇有些不太稳固。尽管有他老子在京里替他撑腰当戳杆儿,先后多次拨落从背后射向他的各种暗箭,但是总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回想去年的今天,自己和爱妻宠姬在后花园儿嘻嘻哈哈地赏花赏雪,乐曲声中烤着狍子肉,再加上有翠花儿来凑热闹,真是妙趣横生,乐不可支,“虽南面王不易也”。可是曾几何时,风云突变,安安静静的江南山乡,顿时间人喊马嘶,刀枪齐举,劫走了站笼里的囚犯,捅死了心坎儿上的情人,怎不令他痛心疾首,哀哀欲绝呢!
使金太爷最挠头的,要算是顶头上司处州府太尊白多明了。这个人,语不惊人,貌不压众,文无才干,武缺韬略,本来是他一向瞧不上的庸人;这一次,居然大显神通,不知从哪儿挖到了他姓金的那么多隐私,一宗宗,一件件,全给端了出去。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所参条款又都是他的心病,而且还有据可查、有把儿可抓呢?不过,也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强者还有强中手”。白太尊的奏折转到军机处,落到了金达拉密手中,三批两驳,转眼间满天云雾散,什么大罪小错统统化为子虚乌有:贪赃枉法,是道听途说,查无实据;私设非刑,始于京师,上行下仿,有例可援,只消嘱其不得滥用就是了;激起民变,乃是匪徒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