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八回:洋教士越俎代庖 土和尚寻师访友
打动了老隐士的心呢,还是隐君子无言以对。静默持续了约半袋烟工夫,这才听见李隐吏十分客气地推诿说:
“先生之罗马字,恐非一朝一夕之间所能完成,老朽年迈,精气不继,力不从心,实难受此重托。如不嫌浅陋,当令小儿追随先生左右,学而习之,并参与缙云话切音罗马字之制定。此事容待商之于小儿后,改日奉复,先生以为如何?”
洋和尚倒是一个十分知趣的人,听李隐吏如此说,知道再往下谈,也于事无补了。操之过急,反倒难成,既未回绝,尚可缓缓图之。于是也就客气几句,说一些改日再来登门求教之类的客套话,起身告辞。老隐吏送出门去,洋和尚再三坚请留步,送到柴扉之外,按中国礼节彼此拱手而别。
老隐吏关上柴扉返身进来,老和尚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嘱咐立本等且在房中小坐,自己迎出门去。李隐吏见是老朋友坐等多时,不禁大笑起来,拉着老和尚边进书房边说:
“刚刚送走了一位洋和尚,又迎来了一位土和尚。弟子何德何能,居然有如此福份,与土洋和尚双结善缘哉!看起来,刚才我们的谈话,上人全都听到了啰?”
老和尚走进书房,就在刚才洋和尚坐过的椅子上落座,也笑着说:
“这就叫‘隔墙有耳’嘛。幸亏老先生刚才没有在洋和尚面前骂土和尚,不然的话,土和尚就将打上门来,大兴问罪之师,土洋和尚再坐下来扳他三日三夜道,这台戏就热闹啦!听他说的话,这个洋和尚倒还真有几分道行呢!”
李隐吏听老和尚打哈哈,更加笑逐颜开地回答说:
“他们这些外国传教士,讲的道也跟你这个土和尚一样,不见得能叫我这块顽石点头。他们为了传教,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易华服,学华语,很快就会讲官话。即以刚才这位芦益世来说,到缙云来的年头不见得比你多,不过讲的缙云话,比起你那一半儿湖南腔的缙云话来可强得多啦!”
“这话我承认不假。我是个地道的‘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人,不长于口耳之学。再说,我住在深山破庙里,与清灯古佛为伴,轻易不出山门,不像这些洋和尚,削尖了脑袋四处钻,无孔不入,天天跟当地人打交道,学起土话来,还有个不快的?他们这些传教士,不单学话学得决,就是学文字也不慢。你听刚才这位洋牧师之乎者也转的这一通文,只怕咱们中国人没有下过十年八年工夫的,还转不上来呢!一个外国人,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能学到这般光景,也就算不容易的了。照这么说,拼音的洋文对他们学华语习华文也不无帮助的吧?”
“中西文字虽异,拼音之原理则一,举一隅而反三,自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他们西洋传教士,为了在中国传教,打明朝末年起,就在学华语习华文上面下过不少工夫,积累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办法和经验,还把西洋的拼音方法传到中国来,使中国的音韵学别开生面,把中国人一向认为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声韵原理,都阐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单就这一条来说,这些传教士也不是没有功劳吧?”
老和尚想到自己此来,还有更其要紧的事情要办,没有那份儿闲工夫在音韵文字之学上多费口舌了,只好就此打住,半带神秘地说:
“巧极,巧极!今天这个洋和尚登门求教,不管老先生欢迎不欢迎,倒是开我慧眼,启我智窦,我这里倒是要诚心诚意地向他致谢哩!不过贫僧今天二十里雪路一步一滑滑到老先生府上来,为的是有一件新奇的事情,特意赶进城来,与老先生‘奇闻共欣赏’。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许久不见,我庙里居然也添人进口,人丁兴旺起来了:三个多月前,我招了两个小沙弥,还是一男一女的一对儿呢!”
老隐吏听他说得离奇,也就丢下谈兴正浓的音韵之学,急着先追问这件奇闻说:
“什么?一男一女的一对儿沙弥?真是奇人奇事,闻所未闻!只听说金童玉女有成对儿的,小沙弥哪儿也有论对儿的?上人办事,素来慎重,如今怎么忽然间也荒唐起来了?”
老和尚见自己的惊人之笔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就继续故弄玄虚地说:
“你说的倒真差不离儿。这一对儿,还的的确确是一点儿也不假的金童玉女,只是到了我庙里,不管是男是女,让他全都当了沙弥就是了。”
老隐吏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正色说:
“莫不是上人想到自己年已花甲,膝下空虚,找来一男一女充当子息,以延续香火的意思呀?”
老和尚见李隐吏居然误会到那上面去了,不禁一阵狂笑,前俯后仰,直不起腰来,险些儿背过气儿去。笑了半天儿,方才说:
“老先生真是以凡夫之心,度我佛子之腹。老僧乃是出家之人,有朝一日,连这个臭皮囊都要捐弃的,哪儿还会想到身后之事?说起这一对儿金童玉女来,还真是大有来历,里面有许多可歌可泣可怨可怒可悲可叹的故事。还记得去年秋天给你说过,有个上角武童生叫做吴本良的在问渔亭前碰见我,拿我当活佛的笑话么?事隔一年,风云变幻,如今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