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回 刘教师中计遭毒害 蛤蟆岭新添菊花坟
,万一后代子孙们有什么争执,我们有字据为凭,大家心明眼亮。”
一番话说得林国栋又发了愣,低头无言,心里却在琢磨:这个老头子果然厉害,连坟头上的树木都想到了。斟酌了半天,这才拿定主意说:
“我说要是不立字据呢,这产业还是我的,刘教师只算是客籍外坟,我当然不能收谁的地价;要是你一定要立字据呢,这产业成了你们吴家的,跟我家无关,我就不能不收地价了。这样吧,看在刘教师的份儿上,明天你自己量出二分见方的一块地来,坟地就当荒地卖,算十吊钱得了。”
林国栋是个人精子,田地山林的买卖交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照他的估计,老头子免不了要讨价还价一番,因此存心多要一些。要说是二分荒山地,本也值不了那么多钱,要说是坟地呢,那可就没谱儿了:一块风水宝地,几百吊钱甚至上千两银子也许还买不到;次一点儿的,也许要个三五十吊、百儿八十吊都难说。刘教师要的这块地,只是随心选的,并不图什么风水好坏,不论怎么说,也只能算是荒山地,不能按好坟地要价。吴立志一听这二分山地竟要十吊钱,合五百斤大米,心想这笑面虎果然是嘴甜心苦,就连给他家教师出殡这样的事儿,都忘不了搂钱,这不是乘人之危,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吗?有心想还他价吧,又觉得犯不上。反正钱是刘教师的,刘教师处的是他林家的学馆,这话传出去了,坍台的是他林家,吴家只不过是用死者的钱替死者办事,做到问心无愧而已。这样一想,也就不再为一吊两吊钱跟他磨牙,一口承应下来了。一面让来旺儿去请老塾师来做中人,写字据;一面就要林国栋算清束脩,当面交割银钱。
林国栋从刚才听说刘教师归天到现在,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这笔账,早就已经算得一清二楚了,当时见问,就扳着指头权代算盘,不慌不忙地背出一篇账单来:
“刘教师在我家处馆,当时双方议定每年束脩六十吊,这你是知道的。今天是九月二十六,没得说,当然按九个月算。每月五吊钱,五九四十五,一共是四十五吊。扣坟地钱十吊,还有三十五吊;上次请大先生看病,诊金谢仪,照例出诊纹银四两,按眼下银价每两两千二百五十文计,正好是九吊钱;三服药是六百六十文钱;加上(练改⻊旁)火的谢仪和炭火三吊零七百文,合计一共十三吊零三百六十文钱。刘教师的事情,我也不会斤斤计较,三百六十文的零头就抹了不算了。三十五吊减去十三吊,还有二十二吊。这个数儿,你记明白了没有?要不要给你开张单子?”
在壶镇左近,林国栋的吝啬小气,刻薄起家,那是远近闻名,老少皆知的。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死要面子。按照他的如意算盘,最好是本钱小小的,获利大大的,名声好好的,众人捧柴多多的,他家火焰高高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了名利双收,他不出“无名之师”,也不多花一个“冤枉钱”。他家的长工短工,从来不用本村本族人。每逢插秧、割稻的大忙季节,林国栋总是亲自到壶镇大桥头人市里去挑那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外村外地小伙子,先看他扁担镰刀是否油亮,再问他一顿饭能吃多少粮食。根据他多年来雇短工的经验,知道镰刀不闪亮、扁担上没有油汗的主儿,大多数都是平时不怎么干活儿的懶人闲汉,而一顿饭吃不了一斤粮食的主儿,又绝不会有力气。挑好了人,当面讲清楚:工钱比别家每天多二十文,一天一结算,干完活儿当天夜里给钱,再议明天用不用。请回来的短工,跟家里的长工一样,一天三顿大米饭,顿顿有肉,两顿小点心,不是肉粽子,就是糖烧饼。早晨摸黑起床,点灯吃饭,天不亮就要下地,天一亮就干活儿,中午饭和两顿点心都送到地里吃,晚上直到天黑了才挑着担子回家,洗洗脚就吃晚饭,这顿饭除了有酒有肉有鸡蛋之外,林国栋还要笑眯眯地亲自来斟酒布菜,左一个“表兄”,右一个“表弟”,叫得长工短工们受宠若惊,于是忘却了一天的疲劳,第二天下地干活儿,一个个全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劲头来报答林老爷的恩遇——当然,如果第二天干活儿打不起精神来,第三天的活儿,也就不要想再干了。林国栋只不过多花了百儿八十个小钱,白饶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不算,还落下一个“克己待人”的美名儿。
吴立志挨着林村住了几十年,对于林国栋的为人处世和发家之道,当然是很清楚的。不过今天的事儿,却有点儿出乎意料之外,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国栋竟会开口算起给刘教师治病的钱来。心里本来就窝着火儿,再碰上这种恶心的事儿,忍不住想损他几句,就没好气儿地说:
“别看我识字不多,这几吊钱的账,倒也还记得下来。还是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看刘教师还有什么该你欠你的没有。这钱我要是背走了,再要往回拿,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林国栋也不是傻子,听吴立志话里带着刺儿,还有个听不出来的?笑面虎到底是笑面虎,也不发火儿,也不生气儿,反倒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儿地摆摆手,冲吴立志哈哈一笑,满有理地说:
“你我这是亲兄弟明算账,心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