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回 刘教师中计遭毒害 蛤蟆岭新添菊花坟
亮,借钱归借钱,垫款归垫款。刘教师丧葬费用要是不够,再到我这里来拿个十吊八吊的,那是另一回事。”
其实呢,林国栋心里满清楚:这婚丧喜庆办事儿花钱,本无所谓够不够。有钱人家,借题目大事铺张一番,千儿八百两银子兴许还嫌少;没钱的人家,死了人,不过入土为安,有口棺材就算很不错的了;家无隔宿之粮的穷棒子,贫病交加,断了这口气儿,要是连施舍的“狗碰头”①都捞不着,用破席子卷巴卷巴不也一样埋人么?像立志那样的手艺人,家里办丧事,大不了花十几吊钱买口松木棺材,做一身装裹,请相帮的喝杯酒,事情就算完了,有这二十几吊钱,加上刘教师身边总也有几吊积蓄,尽够使的了。林国栋的这个顺水人情,吴立志心里能不明白吗?不过自己此来,无非为了报丧领钱买坟地,既然事情办完,哪有闲心跟他逗贫嘴?
①狗碰头——据民间传说,野狗在坟地里吃死人的时候,先把土扒开,露出棺材来,一群狗就轮番用头把棺材碰破。因此,俗称薄皮棺材为“狗碰头”。
可巧这时候老垫师迈着方步踱进房来,就一齐站起来招呼老塾师,把这些话头隔过去了。
林国栋取来了笔墨砚台棉纸①,先写坟地契约,由老塾师作中人,双方画了押。吴立志又央老塾师写一张碑文,是“故教师刘保安之墓”八个大字,两行中楷:一行写“原籍江苏青浦”,一行是“义女吴月娥立”。林国栋搬出铜钱来当面点交清楚。吴立志拿出一吊来,送给老垫师做润笔谢仪,这才背上二十一吊钱,告辞回吴石后来。
①绵纸——即桑皮纸。当年专门用来书写文契的一种薄纸。
吴立志回到家里,月娥娘儿俩和几个婶子嫂子们正用家织土布赶做装裹、孝袍、大被②之类。立志的意思,做装裹用的料子,应该到壶镇街上去买那好一点儿的,他老伴儿却说,这土布都是她和月娥亲手纺织的,穿在身上,比那买的要贴心些。立志点了点头,也不言语。走到刘教师房中,见是本忠在守灵,二虎在张罗着吊客。刘教师安谧地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一张黄标纸,脚后地上放着一个油碗,点着倒头灯。二虎见立志进屋,站起身来,两眼血红,气冲冲地嚷:
②大被——专指死人入殓时盖的一种夹被:红面白里,当地一般都用粗布做。在缙云话中,如果指比较大的被子,用被里子的宽度表示,如“三幅被”、“四幅被”等等,而讳言“大被”。
“还去报什么丧!师傅明明是让他们害死的,过河拆桥,中了头名武秀才,就连师傅也不要了,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吴立志摆摆手,叫他坐下,自己也在椅子上坐定,叹一口气儿说:
“我也知道刘教师是被他们害死的,可咱们拿不出铁证来。空口说白话,这官司打到京师刑部大堂去也非输不可。从古到今,你听说过有用人参毒死人的案子么?刚才我去林家,林炳又上壶镇去了,听来旺儿那口气,这人参是林炳假传林国栋的话叫他送来的。看起来,林国栋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这狗崽子比老狗更不是东西!”二虎气得眼睛里直冒火儿。“前天师傅不明不白地得了一场怪病,他躲到壶镇去再不照面;这回倒像是巴巴儿地回来专为送这支断命的人参的!这边师傅刚一咽气,他那边立时三刻就脚底下抹油,躲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要是他心中没鬼,为什么怕见人?照我看,师傅的这场病八成儿也是他弄的鬼。”
“如今这个世道,是他们有钱有势人家的天下,就是有真凭实据抓在手里,都奈何他不得,像今天这种有影子没巴鼻①的事情,你找谁说理去?我们这是哑巴叫人给卖了,满肚子委屈,讲不出道不出的。”
①巴鼻——“把柄”一词的音转。“柄”字失去了尾辅音,“鼻”字读轻声。
“天下黄河十八弯,我就不信驶的全是他一家的船!今天这口气,我们只得噎下。气憋在肚里,仇记在心里。常打鱼总有捞上王八来的时候。别着急,就算他家是皇亲国戚,八个人也抬不走一个‘理’字去。等哪天咱们把这个‘理’字抓在手里了,摔不死他也得让他掉层皮。”说着,咬得牙嘎嘣嘎嘣直响。
吴立志正想说什么,本良一脑袋汗珠儿地大步迈进房来,说是看了一口油松好材,议定了十五吊钱。问父亲的意思怎么样。立志说只要料好,价钱上下一点儿不打紧。拿出二十吊钱来,让他把该用该花的纸钱冥钞香烛之类都捎回来。回头又跟立本商量:要他带着本善、本厚一起走一趟,主要是怕本良不懂木材好坏,打眼②上当。二虎也要去,立志说有四个人满够了,要他留在家里帮着张罗吊客。
②打眼——外行人买东西被骗。
立本带着本良他们走了以后,立志细细地给二虎讲刘教师临终前留下来的那一番话。讲到给月娥放脚那一节,二虎一拍大腿,跳起来说:
“您怕我不同意吗?不瞒您说,为这事儿我跟本良商量了不止一回了,正打算从月娥和我妹妹这里起个头儿呢。良子说:那天刘师傅讲起周秀英的故事,月娥佩服得了不得。第二天,她悄悄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