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上待过茶,说了说刘教师得病的前前后后,这才起身到刘浪的房中来看病。大先生坐在病人床前,诊了诊脉息,看了看舌苔,摁了摁脐下丹田,又看了看拉的大便——早已经是脓血参半,不见有什么粪便的痕迹了一一就连声说:
①桔黄时节——指秋后医者的闲时。俗谚有:“批把黄,医者忙;桔子黄,医者藏。”
“不妨事,不妨事,不是什么大症候。此症名叫红痢②,病人脉息沉数而弦①,左寸②无力,心气已衰;关脉③独洪,肝邪偏旺。起因于胃有虚火,饮食失度,偶感风寒,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上侵脾土,肝胆肠胃失调,必有盈水外溢,宜用清凉解毒舒肝养胃之药,方能保脾理肠,攻虚火于内,导积滞于外,则自然心气平和,虚火下降,痼疾不日可愈也。”
②红痢——也叫赤痢。粪便中带血的叫赤痢;粪便中带脓的叫白痢。
①沉数而弦——中医切脉,手指必须重按方能触觉脉搏的跳动,叫做“沉脉”;脉搏跳动迅速,每分钟在九十次以上,叫做“数(shuò朔)脉”;脉搏跳动得像弓弦一样有力,叫做“弦脉”。兼有这三种脉象的,叫做“沉数而弦”,说明病人有内热。
②③寸、关——都是中医切脉时手指所摁的部位名称。
林国栋听了这几句话,频频点头,觉得说到了点子上,十分贴谱儿。大先生开了方子,留他吃饭看戏,怎么也留不住——不在病家用饭,这也是大先生的规矩之一,一者病家不干不净的居多,在病家用饭,有传染疾病的危险;二者名医之忙,忙得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这才能显出名医的名来——只叫跟个人去取药,拱拱手,也不提诊金谢仪,径自上轿而去。
等到取了药回来,天色已经漆黑。林国栋早就陪着贵客们进祠堂看戏去了,只有林炳还在上房坐等。林炳接了药,拿到自己房间里去,把三剂药一包包全都解开仔细看了,这才包上,拿到刘教师房中来,说了些“家里请客唱戏,忙于杂务和接待,脱不开身,探病来迟”之类的客套话,又把来喜儿叫来,吩咐他到厨房里拿一个炭炉子来,用文火慢慢儿地把药煨了,等晾凉了再喂给刘教师喝,并在房里随时伺候;接着就向刘浪谢罪告辞,也忙着进祠堂招待宾客们看戏去了。
好在刘浪平时待人宽厚温和,跟林家的短工长年、丫头小僮们相处得特别好。大伙儿听说刘教师病了,一班人接连不断地都来伺候汤水,问长问短儿。
来喜儿是来旺儿的弟弟,刚十三四岁,已经在林家放了五六年的牛,也跟刘浪学过武艺,这孩子挺机灵的,刘浪本来就很喜欢他。如今打发他来伺候病人,倒是又小心又尽心。
奇怪的是:刘浪吃了大先生的药,不但不见有什么起色,反倒越发拉得厉害起来了。过了两天,吃完了两剂药,竟拉得整天提不起裤子来。来喜儿见不是路,只得去请林国栋。林国栋抽空来看了两次,见是如此,也觉着不好,只得吩咐先停药,着人去壶镇问大先生。
大先生带话回来说:要排积滞于外,就得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洗干净了,才不致于留下病根儿,来日复发。又说开的都是温和缓泻之剂,叫只管放心吃,不碍事儿的。林国栋半信半疑,心里拿不定主意。
林炳呢,自打送药过来以后,再也没有跟刘教师照过面儿。三天戏刚唱完,就带上村团里的头目跟吕慎之到壶镇去参加团练大比武去了。临走之前,也没到刘教师床前来看一眼说一声,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教师在害玻浩的。
林国栋心中犹豫,只得派人去村塾里请教圣人林老夫子。老学究虽然不是儒医,不明医理,不谙药性,却因为读的是圣人之书,言圣人之所言,因此比起不学无术的林国栋来,当然要多懂一些道理。林步雪听林国栋把刘教师得病的经过一说,摘下白铜眼镜,闭上眼睛,冥思苦想了一阵,这才若有所悟地凑在林国栋耳朵旁边小声地说起“子不语”的“怪、力、乱、神”①来:
①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论语·述而篇》中的一段话,意思是:“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变乱、鬼神这些事情。”
“只怕不是病呢!这个教师爷,说起来已经在你家里住了三年多了,可你们谁知道他的底细呀?就算他不是长毛头子,单凭他那一身武艺,谁能保他没有十条八条人命?说不定是在家乡做了案子,亡命江湖,才流落到这里来的。要不,为什么这几年来从不听他提起回上海的事儿呢?那几年,他浮萍似的浪迹江湖,没个定准儿的地方,那些冤鬼们上哪儿找他去?这几年在咱们这儿住定了,冤鬼们找上门来,也是有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何不请三将军来问个究竟?”
一句话,倒把林国栋给提醒了。
在壶镇西南不到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赤岩山,山石火红,一面是缓坡,一面是悬崖峭壁。山顶上建有一座缙云县独有别处没有的庙,叫做“三将军庙”;供的三位将军,模样儿跟三国时代的刘、关、张颇为相似:白脸儿居中的姓唐,红验儿居左的姓葛,黑脸儿居右的姓周,却很少有人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物,查检县志,只说他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