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战死在“越国”的“外国人”。究竟他们三个是“入侵者”还是协助越国抗战而阵亡的“客卿”,却又语焉不详。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三将军庙”的香火在缙云县却相当旺盛,壶镇附近各村各店到这里来烧香叩头求签问卜的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四季不绝。每年九月初九赤岩山的迎神赛会,更是花团锦簇,人山人海,为远近所称道。
这三位既然都是“外国将军”,凭他们的武力保佑地方清净、四境平安,应该说是他们的本行,奇怪的是:除了拿妖捉怪之外,他们居然还会开方治病:简单点儿的,可以到这里来烧上一炷香,点上两支蜡烛,叩几个头,然后用黄标纸包上一包香灰,带回家去,用开水连纸包一起冲汤服用。要是外科病如疥癣之类,则除香灰之外,再从烛台下面挖一两块蜡烛油,回家去把油化开,兑进香灰,趁热涂在疥疮上,据说具有特殊的疗效。如果能在蜡烛油中再兑上一些铜绿或火药之类,则更是药到病除,效用如神云云。复杂一些的,可以通过三将军的“人间代理人”——神童,把将军们请到自己的家里来,不但可以当面请问凶吉,还可以给你开个神方,诸如坟头纸三钱烧灰冲服专治月经不调;黄标纸硃书“北斗紫英夫人在此”贴产妇帐上即可催生之类。
不但如此,更有不少善男信女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寄到三将军的名下做干儿子,图个无灾无病,快长快大的。林国栋小时候千灾百难,三玻耗痛,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受用,又是个独子,道台老爷在他周岁的那一年就把他寄到黑脸儿的周将军名下做了干儿子。到了他十岁那一年,道台夫人还特意置备了生猪生羊带着儿子亲自到赤岩山还过愿的。
壶镇一带信奉三将军的人很多,所以各村各店几乎都有一位两位巫师来充任他们的“代理人”,代行神职。
林村的老神童名叫林步雷,跟他的儿子小神童林国柱和儿媳妇灵姑姐①组成了一个“神巫之家”,一家三口,掌握了林村地面的神权。老神童今年已经六十开外,须发斑白,却依然忠于三位将军:只要有人来请,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总是随请随到,立刻在人神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来,让你看得见、摸得着,使你相信天地之间确实有鬼神的存在。
①灵姑姐——当地的一种女巫,自称能够把鬼神召来与生者对话。鬼神附体以后,女巫用喉音说话,嘴唇不动,因此语言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生者怎么理解都可以。
林国栋把老小两位神童请到家里来,说明了原委。老神童头戴雷巾②,身穿道袍,在客厅中央一把椅子上坐下。小神童点起一盏灯笼、三支香,走到大门外面,口中念念有词,把三将军请来,供在桌上,然后点起一个又粗又长的火纸媒子来,在老神童的眼前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老神童的脑袋也就逐渐地跟着火纸媒子转动起来。转哪,转哪,转到四五十圈的时候,老神童突然两眼一翻,嘴里发出“嘟……”地一声,立刻浑身上下一齐哆嗦,四肢乱颤,双脚乱跳——表示神已附体,三将军到也。
②雷巾——道巾,形似儒巾,但脑后多一块布片,有软带两条。
小神童急忙跪下,叩问哪路尊神驾到。老神童扬着脑袋大模大样地回答说:“吾乃周将军是也。”嗓音粗野而暴躁,据说这是黑脸儿将军附体的明证。
林国栋听了,不敢怠慢,急忙也跪下叩了一个头,接着说本宅教师刘浪前日忽得暴病,久痢不愈,请问是何症候,等等。
老神童大喊一声:“有这等事,待吾神查来!”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安静了有半袋烟工夫,这才张开眼睛,腾地站了起来,两手叉腰,右脚踩在椅子上,大声地说:
“此非病魔,乃冤鬼缠身也。此冤鬼非本地鬼魂,故本县城隍、此方土地皆奈何他们不得,且有数十名之众,面目狰狞,肢体破碎,状貌悲苦。可速速备下炼狱,吾兄弟当为汝等除此冤孽。将笔过来,待吾神书符一道,镇住病家泥丸宫①,以免真魂出窍可也。”
①泥丸宫——道家称上丹田为泥丸。《抱朴子》解释丹田:“丹田有三:在脐下者为下丹田,在心下者为中丹田,在两眉间者为上丹田。”缙云的神童们以头顶心为泥丸宫,可能是根据《黄庭内景经》里“脑神精根字泥丸”一语中“脑神”二字臆测演化而来。
小神童当即递给周将军一张黄标纸和一个点着了火的纸媒子——算是神笔。老神童拿起“神笔”,东画一撇,西勾一钩儿,画了一张乱七八糟谁也看不清楚的图案,叠成三叠儿,交给林国栋,又问:“尚有何事?”答复别无他事。周将军这才又大喊一声:“吾神去也!嘟……”老神童两眼往上一翻,忽然一个嚏喷,神已离体。小神童赶紧手捧香烛,把周将军送出门外。这种当地称为“降童”的降神仪式,到此就算完全结束。
林国栋一听说是冤鬼作祟,而且又说得鲜血淋漓,恐怖万状,跟老学究的猜测相去不远,自然是深信不疑,不禁也害怕起来:刘教师死活与否倒是小事儿,万一要是冤鬼不散,迁怒到东家身上,闹一个大小不宁、合宅不安,岂不是冤哉枉也?于是他一面赶紧叫人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