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脑袋眨眨眼睛,对任堂惠一躬到地作了一个揖,打哈哈说:
“您老好酒好肉的吃饱了,拿我们穷人耍着玩儿!您老哪儿知道,我们吃的是一肚子白薯,刚才一通闹腾,早就变成了一溜儿屁,打后门开了小差了,哪儿还翻得动筋斗啊!您老要是饶不了我,干脆就赏我一刀,把我砍了得了:这样活受的日子,我早就活腻啦#涵叫我自己本事不济,输在人家手里,偏偏您老又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我想告您老一个‘冒籍’,都没地儿告去,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一番插科打诨的话,正道着了林家父子的心病。在场的观众,谁不知道林国栋的刻薄?又有谁不知道林炳的头名武秀才是怎么来的?听“赛时迁儿”一番话揭了他们两个的秃疮疤,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炳早已经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勃然大怒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地往后台走去。刘浪回头一看,心知不免又有一番唇舌,不想再看戏班子主人那张苦笑着扭曲得像魁星似的脸,另一方面自己的肚子也确实一阵紧似一阵地越疼越厉害起来,就向林国栋说明了原委,向宾客们告了失陪,起身挤出祠堂,回自己的房中去了。
进了林家大门,还没有走到自己的房间,就感到内急下坠,肚子里就好像肠子肚子全拧在一起似的,疼得直不起腰来,赶紧跑到厕所,噼哩啪啦地一通拉,约摸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大约肚子里拉空了,绞痛也略微止住了一些,这才提了一个空粪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四肢酸软,头重脚轻,顾不得脱衣服,只拉过一条被子来,就和衣躺下了。林炳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大怒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后台走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出来老高了,林国栋还不见一向起早的刘教师开门出来。走到窗下隔着窗户纸的小破孔往里一瞧,还睡着呢,只当他看戏睡晚了,也没理会。
看看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刘教师起来吃饭,林国栋觉得有点儿邪性,走去敲敲门,听不见回答,就手一推,却是虚掩着,没有下闩。林国栋一脚迈进房里,一股酸臭味儿扑鼻而来,再看看刘教师,已经是脸色焦黄,眼窝儿深陷,一夜之间,也不知道拉了多少次,把一个金刚一般的汉子,拉成面条也似的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林国栋见刘教师这个样子,吃了一惊,还只当是昨天晚上多吃了点儿油腻,兴许又喝了点儿生水凉茶什么的,肠胃挂不住,拉的稀。忙安慰他几句,问他想吃点儿什么,叫人来把粪桶倒了,又熏上几支香,就打发来旺儿到壶镇去把当地最有名的大夫吕寿仙请来。
这个吕寿仙,是壶镇百年老店松鹤堂的老板,祖传的世医,深谙歧黄医理①,奇经八脉②,发卖参茸丸散,咀(jǔ举)片膏丹。因他养生有道,调摄得法,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是满面红光,魁伟肥胖,当地人称之为“大先生”,倒也切题靠谱儿。他的祖上,据说是金华名医朱震亨③的大弟子,是彦修先生最得意的门生,因此尽得丹溪翁的妙法真传和验方秘本并发扬光大。不过,“医者,意也”④,因此他自己并不著书立说,就是教他儿子,也是“意在不言之中”,心领神会而已。《礼记·曲礼》中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①歧黄医理——歧指歧伯,黄指黄帝:相传为我国古代医理的创始人。
②奇经八脉——中医的说法,人身十二经脉之外,又有阴维、阳维、阴蹻、阳蹻、督、带、冲、任等名称,称为奇经八脉。
③朱震亨——元代著名的儒医,浙江金华人,字彦修,尊称丹溪翁。
④医者意也——宋人祝穆《事文类聚》里说:“唐胤(yìn印)宗善医,或劝其著书,答曰: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口不能宣也。”这是对医学神秘化的解释。
大先生是祖传的名医而又兼药店老板,身价自然比单纯的名医又高出一等,一般的头疼脑热,自有他的儿子兼高足人称“二先生”的在店堂前诊治,他是轻易不伸手的。非得遇上疑难重症,二先生对付不了,这才请他出来,拿病人当教材,现场边教边治,于是儿子和病人皆大欢喜。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官宦世家,粮绅富户,对二先生的医道不那么太相信,一旦家里有了病人,总是雇好了轿子来敦请大先生。遇到这种场合,一来是情面难却,二来是诊金优厚,虽然磨磨蹭蹭,半天儿动不了身,去却是一定会去的。因为他是名医,而大夫一旦成为名医,就再也不能随请随到了,装也得装出一副医务繁忙、分拨不开的样子来。不过大先生的诊金,也实在高得吓人:就诊纹银一两,外请四两,黑夜加倍,而且只收银子不收铜钱,概不施诊。当然,只有诊金高,才能显出他医道的高明来,不然,怎么叫做名医呢!
林国栋的名字,在壶镇街面上也还叫得响,今天打发家人来敦请大先生,少不得停止门诊也得去走一遭儿,何况又正是桔黄时节①呢?来旺儿投了简帖,讨了必去的实信儿,就雇好了轿子在松鹤堂门口坐等,左请一趟,右请一趟,好不容易才把大先生请上了轿,等抬到了林村,太阳都偏了西了。
林国栋接进门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