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回 老学究游说挖墙脚 拳教师违愿任西宾
第四回:阴谋诡计,老学究游说挖墙脚。无可奈何,拳教师违愿任西宾①
太平军打到壶镇,沿路各镇店的商家粮绅,逃匿不及,颇有不少遭殃破产的。就是那些勤劳耕作的安善良民,两军作战的时候躲进深山,误了农时,麦子收不起来,稻子种不下去,事后朝廷虽有减征一半钱粮的谕旨,但是钱粮按例是由田东交纳的,田东向佃户收起租来并不减少一半,结果减征田赋的浩荡皇恩,只对田东有利,苦就苦了佃户们,地里没有收成,田租不得不交,只能依靠典当借贷,苦度光阴。
①西宾——古代以东西分宾主,所以称家塾的教师为“西宾”。
林国栋是个大田东,太平军攻占壶镇期间,他不惜动用祠堂公仓积谷,把困守山头的壶镇民团引进村来,与村团合兵一处,戮力死守,加上林村地处边远,太平军打下壶镇不久,立足未定,无力旁顾,倒让他偏安一时,太平军始终没进过林村。因此他直接间接的损失几乎都没有。太平军撤走以后,趁着荒年乱月地价贱,他以极低的价格,在壶镇垟买进了不少好地,又在青黄不接的季节,以极重的利息,借出了大量的粮食铜钱。经过这一场战乱,他家不但不见败落,反倒买田置地,家当越来越大,门户日见兴旺起来了。
林国栋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林柄,小的叫林焕。兄弟两个得之父传,从小也不怎么爱读书,却有几斤力气,专爱刺枪弄棒,舞剑耍刀。头几年还请过一位开手的拳教师在家教习,不过这位拳教师也跟《打渔杀家》里的教师爷一样:撂地卖膏药的出身,嘴上“刮刮”地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能人了;论真功夫,却是猴儿带胡子,一出也没有:除了会耍几下花枪能打两套猴儿拳之外,也不见他练过什么别的本事。这位教师借口“练拳先练筋,练功先练气”,每天带着兄弟两个不是掇石礅,就是举石锁,再不然就是腿上绑着铅条爬山淌河,弄得兄弟俩不是汗淋淋就是水淋淋的,稀里糊涂地让他拿走了两年的束脩①,白吃了两年的酒饭,拳脚枪棒真功夫,却是一样也没见他拿出来。林国栋见他光说不练,估计他不过是个跑江湖骗饭吃的混混儿,就赌气把他的武学馆给辞掉了。
①束脩——就是送给老师的学费。“束”是柴束,“脩”是肉脯,也就是干肉。古时候学生把一束干柴、一块干肉送给老师当见面礼,叫做“束脩”。
林炳兄弟学了两年武,除了长几斤力气之外,什么真本事也没学到手。
林村离吴石宕不过三里之遥,吴本良他们请了个武术教师的消息,一年多以前就四处嚷嚷,林家父子当然也早就听说了。不过他们总认为,一个穷途落魄的流浪汉,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功夫。没想到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都说这位刘教师确实有两下子,传到后来越传越神,刘浪简直就是天神下凡,不是个有血有肉吃人间烟火食的凡人了。有人说他能一次连发三支箭,支支都插在百步开外的铜钱眼儿里;有人说他舞起一百二十斤重的关王刀来,就跟小孩子玩儿秫秸棍儿相似。所有这些传说,林炳自以为练过几天功夫,还不算太外行,总不怎么相信。架不祝旱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亲眼目睹,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得林炳也狐疑起来了。好在吴石宕离林村近在咫尺,是真是假,不妨找个机会亲自去看一看,就一切都明白了。
一天吃过晚饭以后,林炳独自一人悄悄儿地踱到吴石宕来,见村前旷场上果然有一群人在练各种各样的兵器。一个四十上下年纪,口操一半儿外乡话一半儿缙云话的汉子在指点他们,间或也接过兵器来比比划划,做一下示范。林炳是个有心人,又学过几天拳脚,早已经看出这位教师教的是上阵厮杀的真本事,不是只图好看的戏班子功夫。冷眼看去,那学艺才一年多的吴家子弟们,竟有多数人的武艺超过了自己,不觉大吃一惊:要是这样下去,吴石宕人眼看着就要在这一带地方称雄称霸了!自己一心想学武,打着灯笼到处投师不着,却把一个送上门来的拳教师让吴石宕人白白地捡了去,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开起武学馆来了,岂不可恼?
林炳闷闷不乐,噘着嘴回到家里。见了林国栋,备说吴石宕的拳教师如何了得,眼下吴石宕人的武艺已经如何高强:“这帮穷骨头有了个这么了不起的拳教师,好比老虎长了翅膀,还不翻了天?要是等他们羽毛长全了,翅膀长硬了,那可就不好办啦!如今天下大乱,四境不宁,民心思变,不是这里造反,就是那里抢劫,不论是成伙儿的还是单拨儿的,都跟咱们这样的有钱人家过不去。再说,咱们村的团防,名义上是一户一丁,早就拉起来了,其实不过是个空架子,连一个认真会使家伙的也没有,真要有个风吹草动,谁能上阵砍一刀刺一枪?吴石宕那帮穷骨头,早就梗着脖子想展翅儿了;还记得那年国梁叔去通知他们跟咱们村联防的事儿么?他们不单是人也不派钱也不出,还说什么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用不着提防强盗土匪来抢。既然不怕抢,那他们学武练功为的是什么?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他们离咱村这么近,要是有个什么动静,首先磕着碰着的,还不是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