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回 吴本良陌路救病汉 流浪人感恩当教师
第三回:蛤蟆岭下,吴本良陌路救病汉。小山村中,流浪人感恩当教师
自从绍周师披枷带锁带领众子侄栉风沐雨起早贪黑出徭役建成了缙云县前同善大桥,最终仍不免受到暗算屈死狱中以后,吴石宕的石匠们有冤无处伸,憋着一口窝囊气恨恨地回到家里,为了衣食生计,每天一锤一凿,继续跟苦难作伴,与命运搏斗。在悲痛与仇恨中,在艰辛和劳累中,两年的光阴又悄悄儿地过去了。
同治六年丁卯(1867),吴本良十八岁了。
在达官贵人的深宅府第中,一个十八岁的少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日食三餐,不知大米产自何处,身穿华服,不知绸缎来自何方;而对于吃喝玩乐、烟赌嫖酒,却是不教就会,一学就精,个个都是天生的奇才,年纪轻轻的,早就掏空了身子,只落得弯腰拱背,面黄肌瘦,一副猴儿相。而在山乡农村的茅屋草房里,耍手艺卖力气的人家,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已经是成年的男丁,个个都是未来的顶梁柱,要准备挑起一家人穿衣吃饭的担子的。为了一家的温饱,他们每天都得起早贪黑,上山下地,风里来雨里去,从小就要帮着父兄分担生活的重担了。
十八岁的吴本良,经过风雨的吹洒,经过战火的锻炼,经过人祸的磨难,却长得身强力壮,虎背熊腰,肩宽胸阔,身高六尺,紫赯色的脸皮,两条胳膊伸出来,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的。他不但绝顶聪明,手艺超群,而且为人朴实,秉性善良,看见哥儿们弟兄有什么困难,简直比他自己有了困难还要着急几分,总要变着法儿地去帮着人家把这个困难解决了睡觉才踏实。尤其是辛酉以来,亲眼看到太平军如何英勇刚强,为了替穷苦百姓打天下,不惜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冠冕堂皇的官府豪绅,竟是惨杀百姓的凶手、囊括钱财的强盗。因此,对于善恶爱憎,他分得十分清楚。正因为他有这么一种脾性,又是长房长孙,小时候在村子里就是个孩子头儿;长大以后,不单本村本族的小伙子都听他的号令,就是邻近几个村里的青年小伙儿和半大孩子,也都乐意跟他交朋友,默认他是泥腿子哥儿们的首领。
太平军入浙,官兵节节败退,只有各地民团据险拒守。这中间,又以缙云县民团的势力为最强,取得的战功也最显著。太平军退出浙江以后,本地的青皮光棍儿和外地的亡命之徒往往三五成群,结帮搭伙,假借太平军遗部的名义,或拦路抢劫,杀人越货;或登堂入室,奸淫掳掠。因此,尽管太平天国覆灭已经多年,各地的民团不仅没有收摊儿,反倒越发地扩大起来,以一村一族为单位,都按户派丁,练开了拳脚。吴石宕虽然是个很小的三家村,只为形势所需,风气所及,也不例外。村里的小伙子们,以本良为首,也购置了一些兵器,农余工后,一早一晚,没事儿了就跟一班堂房兄弟和邻村的哥儿们瞎砍乱刺。本良力气倒是不小,只因没人指点,不明解数,到底还是没什么硬功夫、真本事。
一个夏天的晚上,本良被蛤蟆岭北银田村的几个朋友约去较量拳脚,练得起劲儿,谈得更投机,忘了时候的早晚,不觉夜深,就在朋友家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赶回家来。
蛤蟆岭是一座乱石山,山上没什么树木,到处都是一块块卧牛似的黑色大石头,远远看去,活像一群癞蛤蟆趴在山坡上。这座山的分水岭,就是缙云和永康的县界。从壶镇到永康的捷径小道儿,蛤蟆岭山口是必经之路。
吴石宕坐落在蛤蟆岭南偏西的山谷中间,跟银田村只有一山之隔。两个村子虽然相去不远,但却分属两个府县管辖,而且所操方言也完全不同。缙云方言与永康方言差别很大,两县人如果不懂对方的方言,是无法通话的。好在吴石宕和银田村的孩子们经常一起在蛤蟆岭上放牛、割草、打柴、摔跤,不但从小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多数人都能够口操两种方言。
吴本良正大步走下蛤蟆岭来,晨曦中老远就看见蛤蟆岭脚大樟树底下的石板台儿上,有一个人裹着破棉被睡得正香,不禁在心里暗自埋怨这个人不知利害:为什么不到村子里去借宿一宵,却在这荒郊野地里露宿?万一遇上野狼什么的,怎么办呢?等到走得近一些了,又发现他枕着的衣包里露出一把带木鞘的刀,不觉放慢了脚步,心想:原来是个有本事的。俗话说,艺高人胆大,看起来,还真不假。等到走近跟前儿一看:呀!整条被子都在抖动着,一根白木拐棍儿放在一边,那人脸色蜡黄,闭着眼睛,上牙咬着下嘴唇儿,都快咬出血来了。分明是个病人嘛!看他那样子,该有多难受哇!可他就这样咬紧牙关硬挺,多坚强的人哪!本良不觉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又可怜起他来。看他瘦削的脸上胡子拉茬的,显得十分苍老羸弱,猛看起来,像有五十多岁年纪了;实际上,也许连四十岁还不到哩!
病人听见有人走近身来,微微睁开眼睛,见是个过路的青年人,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在这样的荒野里,即便是遇上了好心人,是能求人给找口水来喝呢,还是能求人帮忙借床被子来盖呢?
本良在病人的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病人的额角:哟,好热!烧得不轻呢!不觉脱口轻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