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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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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辑 楚雄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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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雄的吃,总是和美酒、和歌舞联系在一起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楚雄的吃,不仅仅局限于吃,它远远超越了吃本身。更像是一项娱乐,或一种仪式。

    楚雄是云南的彝族自治州。我所说的楚雄的吃,主要指彝族的饮食及其相关的风俗。跟祖国边疆的许多少数民族一样,彝族也是能歌善舞、热情奔放的。(我以为各个民族的性格可分为内向型与外向型,彝族无疑属于后者。)他们把这种先天性的艺术细胞和几乎显得像是过剩的能量,甚至带进了日复一日的饮食活动中。吃在楚雄,总是声、色、香、味俱全,让人热血沸腾。彝族的吃,不仅在汲取能量,同时又在更为夸张、更为尽兴地渲泻能量。

    其实我在昆明就提前体会到楚雄的吃了。我参加的是“中国诗歌万里行”活动,这一站叫“走进楚雄”。大家抵达昆明后,下榻在楚雄大厦(即楚雄州驻昆明办事处),为真正走进楚雄做点准备。大厦一层的餐厅有个神秘狂野的名字:彝王宴。我们找了个包间坐下,菜还没上齐呢,就有几位穿着彝族服装的男女服务员进来敬酒。男孩捧着乐器(后来才知道那叫月琴),女孩端着酒杯。当乐器拨响,女孩们立即用清脆的嗓音为你唱起民歌;大饱耳福之后,你也就不好意思拒绝递过来的酒杯。那天晚上,我记不清听了多少首歌,喝了多少杯酒。歌声似乎都融化在酒里了,口感很是温柔甜美,让人只想一首接一首地听下去,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希望时光停步。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的心一定先于我的身体醉了。

    还没有走进楚雄,就被楚雄的美酒与歌声灌醉了,你说怪不怪?

    这只是序曲。我在楚雄吃的每一顿饭,气氛都是同样的热烈。北京人把聚众吃饭叫作饭局。那么我可以说:我在楚雄参加的,是最热闹也最有情调的饭局。

    走进楚雄,先去的是禄丰县。禄丰也有个五台山。和山西的那一座不同,它不是佛国风光,而是高原牧场。车开到半山腰,没看见山门,可一群服饰鲜艳的彝族男女把我们拦住了。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是收过路费的。一看他们手上托着盘子,盘子里装着一只只斟满的酒杯———不像!原来山上的村寨听见汽车的马达声,派人下来敬迎宾酒了。我们一下车,踏上松软的土地,彝语的歌谣顿时在周围响起来。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内容,可从他们的笑容里却能读出“好客”两个字。既然歌手夹道欢迎,我们也被气氛感染,每个人都把递过来的烈性荞酒一饮而尽。包括采风团中惟一的女诗人顾艳。彝族的土酒固然是辛辣的(我被呛了一下,觉得比北京的二锅头还厉害),可倾听到如此醇美的歌声,即使没人敬酒,你说不定还会自己找酒喝呢。

    登上山顶,村民们邀请我等走进一间四壁透风的竹棚,在竹篾编制的矮凳上坐下。地面铺满新采集的碧绿松毛(即马尾松的针叶),散发出浓郁的松香。木桌上摆设着几碟干鲜野果与凉拌蔬菜。虽然大家拥挤在室内,感觉却像在野餐。热菜也一道接一道由毗邻的厨房端过来了。有各种精心烹炒的菌类(绝对新鲜):牛肝菌、青头菌、干巴菌、鸡油菌、鸡枞菌。还有牛肉干巴、汽锅鸡什么的。尤其一大盆干炸小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小鱼是从五台山的水库里现捞上来的。吃起来酥嫩无比。

    村长又领着歌手们过来敬酒了。酒器用的是牛角,吓了我们一跳。牛角里的酒至少相当于五小杯。但歌声毕竟又唱起来了,盛情难却,我们也就闭起眼睛,把牛角里的酒一口灌下去。痛快呀!喝可乐我也不曾这么大方过。心里想:可别在少数民族同志面前丢咱北京人的脸。这么一想,就刹不住车了。彝族小伙子唱完谣曲,苗族小妹又上来了,听完金嗓子听银嗓子,还得喝!我记不清喝了有多少巡酒。仿佛有无数的牛角在眼前晃来晃去。看来今天非醉眠山巅不可。

    好在楚雄人自有解酒、醒酒的方式。就是跳左脚舞。挪开酒桌,大家手拉手站成一圈,在月琴的伴奏下跳起来。他们不让我睡,非拉我“入伙”。我晕头转向地加入队列,努力跟着别人的脚步。可毕竟不太熟悉步法,本想学当地人跳左脚舞,却差点跳成了楚雄版的迪斯科。幸好跳这种集体舞很容易滥竽充数,只要自己觉得尽兴就行。我大大咧咧地踢着脚,把铺地的松毛踢得老高。并且喑自给彝族的左脚舞起了上亲昵的外号:二踢脚。

    左脚舞真正是载歌载舞。跳舞的人一律扯着嗓子大合唱,不断更换着曲目,一会儿唱《十月十五赶猫街》,一会儿唱《高山头上茶花开》,诸如此类。我一边学唱,一边用心记歌词:“高山头上茶花开,阿哥阿妹跳脚来。阿哥跳穿千层底,阿妹跳破绣花鞋……”写得真好啊。我也算个写诗的,参加的又是诗人代表团,可民歌的魅力还是使我叹服。唉,真正的诗不见得非是写在纸上的。

    就这么唱着跳着,直至日落西山,我忘掉了自己是个诗人,更愿意做个返璞归真的原始人。在大城市的舞厅里,我可从来不曾这么疯狂过。是该感谢楚雄的歌呢,还是楚雄的舞,抑或楚雄的食物与酒?帮助我一点点找回了失传已久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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