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另一座城市探望自己的情人,什么都没有带,只拎着一只松松垮垮的纸袋子。走了那么远的路,这纸做的袋子居然没有破。要知道,那里面装着她的梦……回来的时候,纸袋子依然完好无损,可梦却破了。
陌生的车站,陌生的人群,在一声汽笛响过之后,又变得熟悉了。我来到的是一个被我遗忘了的地方。我已经归来,还是正在出发?
蜡烛长着饥饿的小舌头,充满欲望地舔啊舔,把夜色当成一道晚餐。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口水,证明着它的贪婪。
他相信他刚从书店花二十块钱购买的这部校旱里,有他将要认识的人、将要经历的事,有他至今还无法预知的未来。当然,他大可不必让它全部实现。只要能够在读到一半的时候合上这本书。
被奴役的自我期待着解放,但最终等来的是另一位君主。
在无影灯下可以做外科手术,却无法画油画。艺术自然需要光、需要真实:但同样需要阴影、需要虚无。从这一点来看它与科学是有区别的。
校旱家除了会讲故事之外,还要会说废话。但这应该是美妙的废话。吸引你听下去而不知疲倦。你渐渐明白:他是以说废话的形式来讲故事,表面上很唠叨,但循循善诱。如果没有这些废话。故事就只是梗概、只是干枯的骨架,所以这些废话并不是赘肉。貌似无意义而实则有意义。正是它们使一个骨瘦如柴的故事变得丰满起来,更富于观赏性。
人的运气有两种,一种是属于偶然的,另一种是属于必然的。后者构成了命运,而前者仅仅是在对命运进行局部的改变。前者是具体的,后者是抽象的。
往日的情景。在雨中出现。它们都是暂时的。惟有我置身于永恒的岸上。小树林,小树木你并未伴随我而成长。
生一场小小的病吧。说不定你会就此改变已习惯了的文风。你更喜欢作为另一个人在写作。你自身也很惊讶于语气的变化。
俄罗斯风景画——关于群山的,关于草原的,关于森林与沼泽的,总是笼罩着宗教般的肃穆。你会觉得那不是一幅油画,而是一座可以悬挂起来的小小的教堂。就这样凝视着、凝视着,十字架会在你体内冉冉升起,散发出松脂的香味。而胸口被看不见的钉子刺痛……
月亮在绕着地球转,地球在绕着太阳转,太阳呢,绕着自己的影子转——如同一只调皮的狗转着圈儿追咬尾巴。它在嘲笑我们的徒劳。
把压在胸口的墓碑掀开。不是为了醒来,只是为了翻一个身,做另外的梦。你在死后也需要自由。
潮水涨上来了,被淹没的礁石,暂时地屏住呼吸。我看不见它们,但能想像出它们忍受的表情。忍受已成为一种习惯。
十九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的一系列长篇校旱,使我重温了一种“慢”。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讲述,以及慢节奏的日常生活,使故事中的人物如同饲养在水族馆玻璃柜里的金鱼,不动声色地摇曳着绵软的尾巴。这种“慢”使许多琐碎、庸俗保留了下来。泥沙俱下非坏事,水至清则无鱼嘛。那时候的校旱,是一门耐心的艺术。
画面上只有一双拖泥带水、醉汉般东倒西歪的鞋子。但我可以想像出那没有被画出的农夫,干完了一天农活,浑身的骨头仿佛散架了,草率地脱掉鞋子,一头扑在床铺上呼呼大睡。不用再画其他了,这双鞋带松散的鞋子,足以勾勒出它的主人的睡态。
他梦见的那个陌生人至今还未诞生。而他无形中已成为那不存在的人精神上的父亲。
秋天的草原,绣花的地毯正在被拆线,为了来年能重新织一件……
我的棉袄多么暖和,里面装满白云。时间长了,白云脏了。变成了乌云。还是那么暖和。我忘掉了自己生活在棉花地里,仿佛已成为天堂的移民。在天堂,即使再穷,买不起衣服,也不至于裸体。我自始至终都穿着——一件白云做的棉袄……
肯定有一座地下樱孩厂,一夜之间,制造出这么多盗版的野花。
他并不怕死,他畏惧的是死后的事情。他相信自己死后仍然具有意识。只不过别人觉察不到他的存在。就这点而言,他认为一个死者其实比活人更为敏感:不仅会关心周围的同伴。还会关注那些未亡人。唉,死去——有时比活着更累!
上帝是我们最大的老板。信仰是一种劳务合同,意味着你乐意为其所雇佣。
深渊像伤口一样愈合。我们遗忘了昨天的堕落。疼痛,演变为一阵抓不住也挠不着的痒。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醒来之后,会需要并且呼唤那些在梦中远去的鹰……
这真正是他最后的晚餐:他含着一口饭就突然死去了。这真正是他一生中多余的食粮。
她是一位你永远弄不懂的女人。即使在床上。第一次拥抱的时候,你慌乱地抚摸着她的肉体,每一个部位都不愿放过。这简直像是在搜身——在光线昏暗的哨卡上。你徒劳地查找着她自己也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灵魂。最终还是你泄气了:莫非她根本就没有灵魂?
一个梦太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