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绮两眼紧闭,六识尽关,侧开头,也躲不了身上那人牛喘间散发出的口气,是种隔夜残留齿的葱蒜混合着心肺腐烂怪味,冲鼻欲呕。这三天在这里闻了太多的气味,烟臭、霉臭、狐臭、粪臭、汗馊、尿骚、疮气、脚气、血腥、呕吐物干涸的酸味再加上jīng液的腥味。人,真是脏、丑、恶集于一身的怪物。
突然头上揪心的疼,身上那人,一把拽住锦绮头发,反手一个脆辣耳光,“躲什么躲,老子花了六文前就是来看你个臭婊子闭眼挺尸样的?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懂事的窑姐,要不是看在你那死鬼老子是御史大人的份上,老子才不花这六文钱排半天队来操你这没三两肉的贱骨头。”锦绮耳畔隆隆作响,半边脸同下半身一样,也失去了知觉,嘴里泛起甜腥,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滴在身下的的陈稻草上。旁边的窑头胡二娘冷哼一声,闲闲将手上半尺来长的雪亮钢针玩了个漂亮的转花,泛起的青光让锦绮心头一紧, 连忙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向那粗胚告饶,声音嘶哑凄厉,早知就算喉似火烧也没有半滴水,她绝对会不哭不叫的认命,也可以少受点活罪,她已经怕了,怕痛,各种各样的痛,怕到已经没了智忘了羞。一股骚臊味扑面而来,唤回天外游魂,那人跨坐而起,就势将锦绮的头按向腹间,可怜什么金枝玉叶、婀娜娇袅、酥手柔腰、绿鬓红颜;什么樱桃小口、糯米银牙、口吐丁香、珠圆玉润、轻颦浅笑。一切软绵绵、香喷喷、甜蜜蜜、都作了恶汉消闲行乐快活排场的东西。没有缓丝慢竹,只是横冲直闯,乱捣胡撞。
待那汉子腾身下来,锦绮立时喉咙发痒,格格有声,心头作恶,锦心绣脏都翻了个,不由哇的一声溢出许多酸水。今日粒米未进,却呕吐数次,吐完也将她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不能挪动起身,只得仰面朝天喘息,双睫上呛咳出来的泪花尚未干,却只觉得身上又一沉,牛喘之声又起,透过泪花看去,低矮黑脏的窑顶晃来晃去,一些绿头苍蝇上下盘旋,嗡嗡声不绝,有些个倒霉的,一头撞进了角落里的蛛网上,那杯口大的灰蜘蛛赶过去将猎物注入毒汁,猎物从此动弹不得,任由一日一点,被慢慢的吸成干尸,最可怕的是,直到最后一日,猎物都有知觉。锦绮觉得自己也被粘在蛛网上,痛快的死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奢求。她本是用金线银丝织就的锦绣绮罗,金碧辉煌,高贵耀眼,性子也如同锦缎般柔顺服帖,眨眼间却被无情上天剪得七零八落,生生拿去做抹布,还是抹马桶的那种。
地藏经中,圣女问曰:我闻铁围之内,地狱在中,是事实否?
无毒答曰:实有地狱。
圣女问:我今云何得到狱所?
无毒答曰:若非威神即需业力,非此二事终不能到
锦绮问:我今云何得到狱所?
满天神佛皆转头。
才三天,锦绮觉得已经过了三生,生生充满匪夷所思的噩梦。明明才在后花园画荷花,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官妓,且终身为妓不得赎身。御史父亲大人颇有清誉,怎么忽地变私收贿赂的贪官,判斩立决?那些常跪府外感激涕零,口唤起青天大老爷的人呢?他们都去哪里去了?
在牢中昏昏沉沉中被唤起,一横眉竖目妇人站在面前,头发灰白仍满头红花,身似肥象却穿葱绿小袄,面如大盆刷满铅粉、阔嘴厚唇涂着胭脂,肿眼泡中凶光毕露。看见锦绮不免一愣,“这么好的货色不留在官中赚银子?”
“谁怪她爹不长眼,惹着了九千岁,上面发话,捡着最低等的窑子发配,敲锣打鼓告诉别人这是御史大人的千金。要不然哪能让你捡这个大便宜!”接着又转头呼喝“还不快来见过胡二娘!快磕头叫妈妈!”
锦绮乃千金之体,那肯向着一个窑头磕头叫妈。只当没听见。牢头喊道:“你耳朵敢是聋了吗。”刷的一鞭抽下来,带走一片衣裳和一块皮,锦绮痛得差点晕了过去,确实死死的咬住嘴唇,打定主意决不开口,牢头举鞭,要再打,被胡二娘拉住:“打坏了可不好做生意,待我回去慢慢调教,管教她比亲生的还乖。”牢头恨恨骂道:“不识抬举的小贱人!”又嘱咐,“她娘抄家那天已上吊,可不能让她在今年内给死了,要不然千岁不解气。”可见这千岁可是恨毒了她家。
胡二娘解着锦绮穿街过巷,锦绮没料到她平生第一次逛街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如同她没有想到她平常视为珍宝的贞节居然是被一个担粪的大老粗用两吊钱买走,爹娘说过大夫之女岂能抛头露面,没得让人耻笑失了颜面,她是孝顺女儿一直都听爹娘的话。周围环境越走越破败,两人来到一窄窄胡同,只容一人的走道,两旁破瓦败砖,蓬室茅房,一碰就得砂塌。满地上是干湿泥。土墙上是窟窿圆洞,不少粗夫乞丐哈腰厥臀的趴着往里看。小小草门郤有个昏灯在挂。只见一扇草门上贴一副半新不旧的红对子。歪歪斜斜写道:
刻刻脊背朝下 时时两足冲天。横披:枕席生涯。
锦绮看完,不由暗暗称奇,想:这副对联什么意思?正在纳闷。胡二娘已向那个傍土墙上的圆洞喊:还不开门。新人来上买卖了。只听里面应了一声。那草门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