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忽然以“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对策”的方式来讨论思想学派的问题?鉴于篇幅,这里无法展开探讨汉武帝此举的种种背景与种种动机。这里要探讨的是,汉武帝
最终接受了董仲舒的“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的主张——这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最初表述方式——其中究竟隐藏着何等秘密,从而导致儒家放弃复古立场而前后骤然大变?
我比较仔细地研读了《汉书》中汉武帝与董仲舒的三次问对。我的结论是:三次问对所表现的磨合轨迹显示出,儒家以放弃复辟上古社会的政治主张为条件,换取“绝百家之道”的独尊地位;汉武帝以“天下洽和”为目标,将阉割了复辟根基的柔性儒家推上了文化独霸地位,使之发挥“教化”社会之功能。
这三次问对的大体脉络是:
第一回合,相互试探。汉武帝下诏,说明自己对三王之道的崇敬,“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请贤良们抒发高论,并且保证“朕将亲览”。由此,董仲舒第一次上书对策,洋洋近两千言,主要陈述了三层意思:其一,上古王道的源流演变及伟大崇高;其二,攻讦法家任刑虐政,“欲尽灭先王之道”,而导致天下沦丧;其三,着力分析教化社会的重要,一力褒扬孔子之学的教化功能。请注意,董仲舒虽然大肆赞美了上古王道,却只字未提原生态儒家坚持了几百年的复辟主张。也就是说,董仲舒实质表达了这样一种意思:儒家是尊古的,但儒家未必一定要坚持回到上古社会去;只要国家能象上古三代那样教化民众,社会就不会动乱;教化之能,莫如儒家。
第二回合,相互磨合。汉武帝回答董仲舒对策,提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都说秦代任刑而导致天下倾覆,如今我竭力按照王道行事,如何还是一片混乱?由此,董仲舒第二次对策,仍然是洋洋近两千言,意思却相对明确多了:其一,再次描述上古禅让制的美好与社会习俗的敦厚安宁,指出其根本原因是“教化大行,天下和洽”;其二,严厉指斥秦帝国绝教化之道,任用法家而导致社会大乱人心大坏;其三,建议“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使其作为“教化之本源”;其四,提出了任用官吏的两个标准,“量才以授官,录德以定位”。这次值得注意的是,董仲舒依然赞美上古,却还是只字未提原生态儒家的复辟主张;董仲舒着意强调的重点是,教化人心极端重要;董仲舒提出了教化方略,但却不是孔子孟子的原生教义,而是两个新主张:以“太学明师”为本源,以才德官吏为核心,可大行教化之道。请注意,董仲舒这次上书没有儒家独尊之意,反而表示了在太学中与天下之士共存的意思,在任用官吏标准上,也将“才”摆在了“德”之前。显然,还是在试探。
第三回合,终见真章。汉武帝再答董仲舒对策,表示了“虚心以改”的求教诚意,也明确表示:先生还是说得不甚明白,希望听到更具体更明确的意见。由此,董仲舒第三次上书对策。这次,董仲舒洋洋洒洒近三千言,终于将最真实的狰狞之策和盘托出。首先,董仲舒万分感慨地检讨了自己的前两次上书没说清楚,“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 而后,董仲舒汹涌直下,一鼓作气将自己的对策层层说来:其一,以天道为轴心详细剖析三代教化的异同,指出了教化民心的根本是“乐而不乱复而不厌”的大道,生发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教化永恒
论;其二,再度攻讦法治社会,强调王道教化,提出了一条图谋极深的主张——天子纵然行法,亦当以王道教化驾驭之,此所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其三,最终提出儒家独尊主张,“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僻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董仲舒很恶。西汉儒家很恶。
很清楚,董仲舒一班西汉儒家不但要绝百家之道,而且不能使其“并进”。也就是说,官方不能接纳百家之学,社会也不能给其他学派留并进之路;只有在这样的儒家大一统霸权条件下,法家与法制才是可以作为手段使用的,此所谓“统纪可一法度可明”。同为政治学派,法家是儒家最大的天敌,儒家可以不顾忌别家,但是不能不顾忌法家。更重要的是,秦帝国之后,儒家也看到了法制不可能完全退出社会,三代王道礼治不可能无保留的复辟。唯其如此,西汉儒家对法家提出了这样的安置方略——我为统驭,你为工具。其余学派,不足道矣!
自此伊始,儒家以新霸权姿态登上历史舞台,便有了上述种种变化。
儒家学派的性格缺失:迂阔 偏执 诛心 记仇
儒家学派有若干以一贯之的精神,我称之为儒家的学派性格。
迂阔之气,大约是儒家性格中唯一有着些许可爱之处的东西。迂阔者,迂远而不切实际也。儒家蔑视任何民生技能,蔑视任何形式的劳动,在所有学派中独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殊荣。见诸政治实践,入仕多居“清要”之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