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好些年,在即将永远告别她的时候,我竟然说不出她的好或者不好,更说不出她好在哪儿,或者不好在哪儿,就像对一个人一样,你很难用好或者不好去评论他,因为好也没有纯粹的好,坏也没有绝对的坏。
如果,将东京比作是一个人的话,那么,我遗憾地告诉你,我至今还没有看到过她的芳容,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没能握一下她的手或摸一下她的心脏;原因很简单,我不过是一只在她的背脊上爬行的蚂蚁而已。
今晚我穿上了和服和木屐。
穿和服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妈妈生前说过的那句话——“年轻女孩穿和服时,后背都打成一个大的蝴蝶结,这样看起来活泼可爱。”于是,我选用一条湖蓝色的带子,在后背打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这是一个樱花盛放、春风沉醉的时节,气候不冷不热,所以在公园或大街小巷,常常能看到一些妇人和少女穿上色彩缤纷的和服,那走着校洪步的木屐踩在阳光下的花瓣上,煞是好看。
圣桥下的这条河流叫神田川——从地图上看,它是流过东京脊背的一条小川。
这会儿,我倚在堤岸,看从河两旁的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片片漂浮到河面,那粉色的花瓣在黄昏中呈现出娇艳的色泽。
四月的风,吹在身上的感觉是温暖的。因为,四月的风,四月的夜,四月的花,四月的少女都在与春天热恋着。
曾在四月,我来到了热恋的东京。
又是四月,我要离去了。
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水流来去的河面上,忽然,我看见了在那些漂浮的樱红的花瓣中,呈放着一朵蓝色的花,那花是我从未见过的,它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像蓝宝石一样熠熠发光。
“这花太美了,太美了。”我在心中赞叹道。
“是啊,这是天国之花,来迎接天使的,今晚,会有一位天使将从这里飞走。”
“谁,你是谁?”我左右环顾,却未见人影。
等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朵花的时候,它却神秘地消失了。
我好沮丧,就沿河岸一路追逐,想顺着水流找寻它的踪影,但就是找不到了,我干脆褪下木屐,让一双洁白的袜筒直接踩在地上,越奔越快;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的眼前刹时飘过了一抹蓝,我的内心一阵狂喜,那蓝扩散开来,几乎将我的眼睛遮住……
原来,那并不是蓝色的花,而是系在我背后的那只蓝色蝴蝶结松开了,蓝绸带的一端随风飘贴在我的脸庞。
我重新将腰带系好,仿佛给腰背插上一对蓝翅膀似的。
是的,其实我也知道,今晚,会有一位天使从这里飞走。
是什么东西在不经意中飘入了我最后的意识:一幅画面,一段对话,一幕场景,一场做爱,带着某种鲜活的真实感毫不留情地闯入这静谧如死的夜晚,在我如丝的游魂里闪回、跳跃……
最终成了一片混沌的、模糊的云雾。
最后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黑暗中有一道光闪过,光中呈现出一个影子,有点像柳叶的树杈,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毫不怀疑这是千野君(我仍愿这么称呼他)的那只手,是向我挥别还是要挽留我?记得他曾说过的关于“灵魂寄居”的话——人的离开如同只是那团黑色太阳实体的沉没,散发着璀璨之光的灵魂碎片会永远在风中飞舞。
至死,我还拥有他——从划破夜空的光中向我伸来的那只温暖的手,无疑我感到知足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那一刻我意识已经混沌,恍恍惚惚中满眼都是妈妈的身影,她不断地向我舞动着双手。
“妈妈,穿上你的和服,我已成了和服天使,我的背后长出了一对美丽的羽翼,我要飞向你……”
我轻唤着、伸出了自己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