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定好了回国的机票,只要临行前到机场的日航服务处取票就可以了。我想给晓江一个惊喜的,就是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黑夜袭来,我觉得自己快被这黑夜一点点地吞噬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晨,我最终还是给晓江拨了电话。
“晓江,你好吗?”
“嘿,你电话来得也真及时啊!看来好消息是长翅膀的,哈哈。”晓江以一种极度兴奋的语气说。
“什么好消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大喜事啊!你难道还不知道?”
电话那端没有了声音……
“可忆,祝福我吧。我今晚就结婚了。”
“结婚?怎么从来没听你在e-mail里说啊!”
“是这样的,她是加拿大华裔,我们网恋了一阵,本来觉得好玩而已,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两个月前我出差去了趟温哥华,大家见了面,彼此感觉好得不行,等我离开前已经难分难舍了。所以,她就来中国与我结婚了。”晓江的语气显得那么喜悦,传到我的耳边,却是如此的陌生。
“那祝福你们。”
“谢谢,可忆,你也不要好高骛远,整天活在梦中,不要再等那位情爱大师了。人家这么多年都不来见你,可想而知,你所等的最终只是一个恶梦,知道吗?尽快把自己嫁了,听话!那就这样,我忙极了,现在得去花店买花,结完婚,我就随她去加拿大。对了,以后我们也不必再通信了,因为她是个醋罐子,我也想好好珍惜自己难得的幸福生活,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所以只要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再见了,bye!”
电话那端已经挂掉了,我却还傻傻地拿着话筒。
眼睛里最后的那丝光亮随即彻底黯淡了。
我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我拿出了那套还没使用过的CARITA护肤品和化妆礼盒,慢慢地一样一样往脸上涂抹,直到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出门。
我来到了神田川,站在一个可以遥望母亲当年居住过的那幢老房子的岸边,26年前我最初的生命就在那里孕育。
“我其实没有真正的故乡。要说故乡,那么就是眼前这条川流不息的母亲河;我更没有父亲,要说父亲,那就是苏州寒山寺钟声下的那条石桥的运河,那是父亲河。”
我将头朝向水中,从泛起的涟漪中看自己。毫无疑问,我是美丽的,岁月的洗炼、情感的炼炉,使得我已具惊人的美态。不是吗?你看看四周,多少行人向我投来了注目礼。
我陶醉地从水中看自己的倒影,那影子时而清晰、时而被水流弄模糊了,看见什么了吗?我看见了自己的红唇,红唇鲜艳夺人,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是如此熟悉,久违了,那不是妈妈在叫唤我吗?“妈妈,你在哪儿?”
“妈妈,你在哪儿啊?可忆要回家,回到你的身旁。”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回过头去,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下班的时间吧,只见行色匆匆的人们小跑步似地赶回家去,却没见妈妈的身影,我把目光投向那些美丽的中年女人脸上,但是,她们冷漠的表情告诉我这个叫可忆的女孩,她们不是我的妈妈。
我只好回过头去,继续看着神田川静静地流淌。看着那座“圣桥”。
圣,是生的最高境界。
圣,也是死的最高境界。
那一刻,幻觉那个站立在晓江身旁、穿上美丽婚纱的女孩就是自己。
“我的新娘,你真美!”
我成了新娘,苏州运河的夜船上就是我们的家,我躺倒在船上,身上铺满了鲜花,我的新郎覆盖了我鲜花般的身体……
我的眼前出现了美子正在分娩疼痛中的情景——美子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这次一定是个女孩,我的耳畔再度回响起美子的话:“情妇是个悲剧的角色……”
“情妇是个悲剧的角色……”
“情妇是个悲剧的角色……”
我听到了,听到心里去了。是的,情妇确实是个悲剧的角色。
就连那个永恒的卡米尔·克洛岱尔——罗丹的情妇,听到她那位当作家的弟弟保罗忧伤的诉说吗?“卡米尔,您献给我的珍贵礼物是什么呢?仅仅是我脚下这一块空空荡荡的地方?虚无,一片虚无!”
所以,可忆要去另一个世界当妻子,或者就成为永远的女儿。
我的嘴唇在嘟哝着哪一位诗人的那句诗“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er ear,I am death,your mother.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她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