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伤在手背,但恃内力深厚,尚可与抗,延缓虫毒上侵之势。若在寻常时候,或能应付得下。然而此迥于常,他内力再深也非无限,既陷绵绵不断的草兵攻袭之境,不仅要徒耗内力兼顾旁边数人,挽其垂危情势,何况刚才他又迭连出手击除逼近之敌,以平常身御无常事,本就不轻松,他虽面色如常,此时但感内息难继,再来一轮猛袭,料必不侥。
乐逍遥得出结论,观毕心想:“这大叔虽是不谙异术,凭他一身高深功力,若不须顾及旁人生死,仅是独自求存,或并不难。可他不肯舍弃几个半生不死的老小同伴,非要患难与共,到底独力难撑。”想到此处不由暗叹,觉他自己当初在兰陵渡几乎丧命,何况不亦如此?眼前那大汉所作所为,或在旁人看来是蠢,但他睹而倍觉亲切熟悉,就像魂离躯外,从另一角度回顾昔日兰陵渡、邵酒窑、墨宗祠三场死战危局中的他自己。
似有一种精神传承,早已绵连在不同的两代人身上,在血中流动,在风中涤荡。
乐逍遥每因未曾受教于父而长怀憾惜,一直总觉那捕蟀大汉慈严亲切,从不去想自己心底里把他当成了谁……
遥看火弱风雨疾,他心头似涌热潮冲颅欲出,急想快些冲开穴道,去助那大汉转危为安,即便不能战胜恶敌,与此人并肩而死也是无憾。然而他越是心急患乱,越难达至凝神归元寂境,不论如何挣扎,六尊阿修罗像总是破碎零散,在脑海冥冥缈远处拼合不起来。
雾中忽有光闪,由微而显,渐现一簇火把烁然若幻。
因马力吃亏在先,这回火圈里没人信以为真。皆坐不动,默望火光闪近,心弦一阵紧甚一阵,谁也不知此凶或吉,直到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影穿雾而晰,霍耀良无眉之额忽然一皱。
捕蟀大汉却不识此是何人,正辨觑时,忽感杀机四构,不由道:“小心!”
未待夜雾里数道杀锋悄至,那人飕地荡袂而起,旋身抡扫火把,立时便见两三团沾焰即燃的草人掼地现形。捕蟀大汉觉其身法精绝,心下暗讶,看出非似敌方。那人不待掠袂落定,似知周围仍有看不见的杀锋环伺,手抄一簇落叶,往火上一曳使燃,随即晃手撒向四下里,连攫数簇枯草干叶,随点随撒,顿显上乘暗器手段,发叶撒射之时,不须辨定暗雾里隐锋何在,只是密密扬扬,不留间隙。
众闻撒草之声挟风劲猎,各又暗惊其内力强浑。
眼前炽烁如繁星流火,漫漫遍遍,顿有七八处沾焰豁燃,现出着火的草兵之躯,蹦起跌落,堆化篝火杂布。
那人朝前趋身拜倒,揖道:“小人路祥安……”话未道半,捕蟀大汉先即示警:“后边!”那人并没回头,袖中突落一轴手卷,飕然反撩背后,霍地展幅逾丈,霎现一带江山如画,半部论语治天下句。如已听风辨形无误,砰地击在虚空里,却倒下一个迸碎败散的草人之躯,沾及旁烬,立即窜燃。
霍耀良微睁奄然目,冷觑那人端若无动于衷之容,低哼道:“路祥安,你这个小人,刚才到哪里躲闪去了?”那人犹躬未答,听见捕蟀大汉又示小心:“来自左侧!”路祥安不慌不忙,提起手中火把,往唇前微靠,突噗一声喷呛劲气,大团火屑星星洒洒朝左,霎时虚空现出一影,沾焰数处,劈锋未至,迅即笼火如簇,散屑无存。
乐逍遥观之暗啧:“这么会喷,劲道之强恐怕和宫九有得比!”怎知路祥安到底欲搞何鬼,唯盼他出来是为捕蟀大汉等人解围,毕竟先前见这面色粉白的人与霍耀良是一路。
路祥安好整以暇地转回,微低头脸,恭然道:“小人救援来迟,大侠受惊了。”又瞥霍耀良一溜儿眼角,目光闪烁的道:“霍兄莫怪,只因我也刚刚摆脱险境,发现稻草人怕火……”
“废话,”乐逍遥觉其言不尽不实,暗啧:“你有何险?刚才连蚊都没叮过你……”
捕蟀大汉眼觑路祥安躬拜之躯,提醒道:“这里恐怕未必只有稻草人。”路祥安嘿嘿称是,溜眼偷偷,察看众人当下情状,随即躬进半步,低言:“大侠所言极是,幸好小人来时获得一幅魔师殿的‘脱身卷’,且知用法,可望籍此脱离险境……”乐逍遥闻言,心底咦咦不绝,他内力浑厚,耳亦极敏,虽距不近,于荒寂野地中纵想不听别人言语也难。但诧:“脱身卷这种传奇法宝你也有?”
路祥安悄投一眼偷觑捕蟀大汉神色,见仍端然无动,他又低头恭禀:“想必大侠也听说过这种秘物神奇,不过小人本领低微,又非魔法界中人,只曾获得高人指授,略会一二咒法。虽然如此……”大汉不待听完,眉又一皱,提醒:“西北角还有一个!”
路祥安未及言毕,后背陡吃一撞,杵陷半窝枪眼于脊,霍耀良等刚感不好,路祥安脊衫忽又绷弹往外,反震一个倏侵而近的稻草人枪断躯现,摇摇晃晃旁跌,却撞上路祥安随手撩迎的火把,掼倒草从里,立燃为烬。路祥安背对火光,面不稍转,拜道:“多谢大侠提醒……”
乐逍遥见其手段利索狠决已极,委实生佩,暗感未必稍逊于霍、木诸辈,料不到最末出来收拾残局的会是此人。看路祥安后背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