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米结界之地穹失星辰,举目只见一片阴霾,与雾葱笼。
乐逍遥怎知何物倏忽穿雾蹑近,初闻草声簌动犹在二三十尺外,自从小甜甜被那巨哮之声引离,顷时又万籁俱寂,枝梢露珠滴落的声响也萦耳清亮。乐逍遥屏息未及,数道人影已四下掩至,雾漾影晃,霎闪及瞳。他暗吃一惊:“身法好快!”
既见掠来的并非妖魅,袂轻履悄,飘然落地毕显一流身手。乐逍遥惊去忧来:“我犹身僵难动,旁边偏有关老道的脑袋搁此,来的若是他‘五斗米’的同门,或要怪罪于我……”无奈臂不听驭,虽想抢在被人发现之前,先将那颗头颅推进草窝里去,手刚勉强微挪,偏不凑巧,被一足落来踩着。
乐逍遥吃痛咧嘴不已,既是行藏败露,躲已无望,便不屏息于黑暗里,方要“丝”地呼一声苦气,身边草声纷悉落响,数人已至。他想起小甜甜走时曾有布置,暗叹:“布的什么破局呀她,给人一踩就进了都!”幸尚还能说话,正想先张嘴,那几人却似未留意及他便在脚边僵卧草间,自顾朝前匆掠,足稍沾地,鞋尖微蹬一点,承身又起,皆若狸猫夜行,其轻极悄。
乐逍遥刚要庆幸手得解脱,哪料踩手之足稍抬复落,居然未移,仍将他手踏在鞋底。乐逍遥心下顿又“噫噫”不已,皱脸憋疼难当。那踩手之人本要率先而行,嗅鼻之际,突然眉头微紧,在前边打个“且住”的手势,其后追随的四人立时刹足,奔时疾若走箭,一停却如树伫,毫无缓冲余地,霎刻即止,各皆垂手悄立不动,七只眼齐聚精惕之光于前边那人背影。
“之所以我只看见七只眼,是因为有一个人右额斜裹花布,绷笼半张面颊,仅露一目在外。”乐逍遥躺在那几人腿脚之间,暗眨惑睫,当触那独眼之人铁青的面廓,心竟莫名生凛:“这只眼奇悍有如豺虎之瞳!”
一时之间他大是不安,因闻前边那人脸面未回地撂语低悄:“此间血腥气越浓了。”
乐逍遥暗啧于心:“血腥气之所以浓,乃因你脚下不只踩着我的手,旁边还有颗兀自淌血未干的死人头……”那人语毕,后边四名随者纷皆戒惕,低目四觑,从乐逍遥身上扫溜而过,眼又旁移,居然另望别处,浑若没看见地下躺着个半大孩儿,并且有颗知名术士的脑袋切下来搁旁。
乐逍遥怎明何故,心只暗异不已,无意中瞥睛旁掠,忽觉关木通张着的眼里似霎异光一闪,没等他多瞅更晰,这颗死人头又奄然垂睑,复耷拉如故。乐逍遥不禁悄嘴“嘘、嘘”两下,亦没有反应,他兀自郁闷,只听有语响于畔,低言道:“草间就只露水反光,如撒了满地碎镜余屑,扫目所及,看得眩恍,却别无所见。”
乐逍遥又咦于腹:“明明是刚才震碎的镜片呀……”就连那悍目独凛之人似亦瞅岔了眼,只一花晃,脑中莫名微眩,目光霎刻茫然,复投前边那人反剪一手而立的背影之上。
这时,那人面廓微侧,于露光冷漾中但映其容清俊,脸色苍白,似抹一层粉般。
他微一皱眉,唇犹未翕,后边随者中有个连腮黑须的汉子似已沉不住气,压着声音先已质言道:“路祥安,你领的什么路?”
乐逍遥心下刹那惘然:“只是过路的?”那踩他手的人低哼未答,眼光扫掠,明明从乐逍遥脸上扫过,却又似无所见,眉头倍紧。
身后又一人忍不住道:“左公令你帮忙,你可别搞鬼!”那面白若粉饰之人背剪腰后的手微攥一紧,似觉无礼,心头已有不快。乐逍遥又暗奇于心:“这几人不是一路的?”那个名叫路祥安的人看似不过二十来岁,眉轩复定,显却心机深沉,忤色又隐。
但当他背于腰后的手渐松之时,第三人又哂:“非是我等胆敢怀疑左侯门下,可你本不是左侯的人,你的娘娘腔令人很不放心!”乐逍遥愕:“娘娘腔?有吗?”那只手又痛难耐,想是路祥安闻言不豫,脚底劲吐,乐逍遥咧嘴欲呼又忍,只听路祥安锐语低冷:“季宗布是左侯的人没错,可他擅离职守,即使没有娘娘腔,难道左爷对他就当真放心了么?”
乐逍遥兀自拔手不出,怎暇细听有没“娘娘腔”,那三人闻语冲撞,纷皆怒形于色,有斥:“凭你姓路的身份怎配说季大人的不是?”路祥安背手微笑,锐语转柔:“若没我帮着说话,凭你主子一个失宠皇家教师的狗不理身份,怎配到外疆去做得将军?”
这话虽柔腔慢调,其中讥刺意味却比针锐。后边四人皆已怒目无掩,就连独眼的人也紧了眉,只是没有眉毛,那只悍兽般眼睛顶上原该有毛的地方多了块疤,仿佛眼眉曾被人连皮带肉生生撕下,敞出额骨,然而其骨非白,却泛钢光青冷,竟似内嵌一块钢片。
乐逍遥正看得憟,右边那连腮胡子已按捺不住道:“这么会说话,我看你倒像那娘儿们裙边的狗!”独眼之人欲拦不及,路祥安背剪腰后的那只手一攥而紧,语又尖锐:“这么不会说话,我看你这条狗命长不了!”乐逍遥在乡下见多了妇人吵嘴村人打架,每到互骂为狗时,料也料到接下来辞穷将会发生什么。出来走江湖,所见各般有来头有位份的人物,也不能免此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