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后边那连腮短须汉子便恃人多,登时按捺不住拔拳相向。乐逍遥不知此非突兀,而是两拨人久积忌隙使然,一旦临诡走慌,彼此疑虑愈甚,表面一团和气顿似薄纸捅破,顷失耐心。那短须汉子本来垂手腰畔,倏然一拳发自袖管,急捣路祥安肩背,拳至时才有风声霍响。乐逍遥看出好处,不由暗喝声采:“出拳直截了当,端无花样,发拳将至才有风声,足见其快。突然就到了,除非那姓路的背后多长只眼防着,否则……”
没有否则。那拳倏击将至,乐逍遥隐隐暗盼路祥安挪脚旁避,免踩他手痛难忍,只见路祥安依然站犹未动,袖口里倏落一支卷轴绰入掌心,唰地急曳,卷轴立展其幅,骤绽而长,后发先至,横荡另一端滚轴直撞短须汉子咽喉,反手一甩,去势迅不可当。帛面密密皆字,篆抄半部论语治天下之句,底衬一带江山如画。
乐逍遥此前亦曾见过有人以卷轴书画为兵器,但无一堪及路祥安信手荡卷封喉其势精绝,目未暇给,那短须汉子拳已失之先着,横幅未至,喉遭劲气遥迫,立为气滞,面色已变。乐逍遥看出险绝,怎奈身僵难起,欲拽那人避轴击喉不得。但见旁影簌晃,有人低喝:“马力,当心了!”却是另两人陡省不妙,齐欲来救,发窜未及,蓦见一只手已抓在短须汉子背心,拽其避退于后,轴前多了一支暗底碎花布包裹的兵器,伸来挡格。
乐逍遥见是独眼人出手解危,心下彩声又起:“先前便觉四人之中便他似最厉害,果然出手没让我跌眼毛……”然而两未交格,唰地轻响,卷轴又自缩拢回幅,路祥安洒然收袖,仍旧背抄一手闲立,面只微侧,语声低柔:“霍耀良,你该看出我无杀意,又何必紧张?”
乐逍遥初见势紧,一时亦凛若感同身受,同那短须汉子急作一团,待稍回思路祥安刚才发轴的情形,又觉去势虽急,其实暗敛劲道收多发少,似只故意以凌厉之势慑退那几条出言冲撞的汉子,而非志在夺命。乐逍遥思此暗啧:“不要命都已这般声势,若要命又如何迅猛法?”易地而想,也觉自己若处在短须汉子的位置,委实也极不妙。只因路祥安飞轴展幅横截喉脖既快,取位又刁难猝防,除非旁有强援守望相护,否则不论以兵刃怎生招架,那都是挡不周全的死角。这样的险招,又令他不花分文买了个乖。
独眼汉子横手悄阻三名各按兵刃仍欲寻衅的同伴,目里精光自敛,道:“生杀予夺都操在你手,耀良紧张,是因为看不透路爷手卷中这半部论语。”旁边另两人更觑不深,半拔包布里所裹兵刃,杀机一触即发,低哼道:“他快虽快,可是花样多劲头弱。咱得找回场子……”
言犹未落,唰又一响,路祥安信手送袖,卷幅旁甩,一荡竟逾丈许长,飕地横展幅帛,往一树稍击即收,背手收卷隐轴,复归闲立观山姿态,道:“儒家自来重文轻武是正道,外疆将弁不需要看懂这半部论语。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左侯手书此言附卷赠我,其中‘内圣外王’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见树无撼,片叶未坠,初觉似此炫耀反露技穷之象,但在路祥安语尽时,那株树忽倒。
乐逍遥耳边顿嗡一声,霎刻听不清旁边惊声唏哦,脑子里不停地转着那日在都司辕拜会瓜儿成都时,他以杆棒力透其端,凭修罗真气发功,击折的不过是碗口大小的竿桩,眼下路祥安看似文弱嬴薄,仅凭一轴帛卷轻描淡写旁击,竟撞折那株粗如大腿的枫树。此人顷激内力之强,实不可想。刚才他若真想碎喉夺命,旁人又岂挡得住?
乐逍遥乍惊之余,很快又能自调心态复定,找辞宽忖:“就算你真有‘内圣外王’这么强,却也跟睁眼瞎似地看不见我躺此,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超自然现象就没得解释,世间不明事物多的是。咱这叫‘内神外鬼’。”
一忖未毕,眼触旁边那颗人头,又觉其目霎闪诡芒,没等细瞧,睑又耷垂,隐去异样之色。
不经意间,乐逍遥忽想一事堪惑:“先前听小舔甜说,她用掉了独有的一只隐蛊,才摆脱了隧道里群鬼追缠。却另以何法使我此时隐形于路人眼前?”想那小甜甜从来说话漫不经心,时有一茬不搭一茬之处,委实不知哪句为真、哪句为讹。稍想便教他头涨胸闷,憋堵得慌。
路祥安犹未发现脚下踩着乐逍遥手,适才出轴,意在以技压人,令身后四个随者无话。便在那四人面面相觑之时,一阵风赶雾,弥弥涌涌而聚斜坡之下。路祥安、霍耀良仰目之间,但觉苍穹变色,乌云滚谲中隐隐有雷电闪烁。
乐逍遥正想:“要下雨。不知家中二娘有没忘收衣服……”草坡上数双眼光齐移而朝雾诡烟迷处,只见剑气激荡,连摧烟舞雾移,渐迫于瞳。
路祥安横臂示随者且慢贸然往觑,不动声色的道:“此非兵刃锐发,似是指端劲气。对方了得,先看清是什么人厮斗!”乐逍遥已咦于心:“似是凌姑娘使的那种指梢剑气。但相形之下,比她更强得多!”
这时雾涛烟海中人影渐晰,翻翻旋旋,时隐时显,伴得有语浑厚庄然:“指点江山,激扬风云!”
其声未落,一人倏跃而显,半身微俯,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