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逍遥正是为此欲劝,不料纳兰先堵了回来,他心想:“为河西兵败的宿怨,找察罕父子算帐,这事我不好说该不应该……但凌家与他何仇,钰筎这鹅还那么尽心尽力维护他,若仍不忘纠缠凌家寻什么仇,便不应当。”
他知当下纳兰春树势必心情不佳,欲加安慰,不知从何说起,话出口边仍是委婉相劝:“晚辈斗胆,听说凌家与架势堂原本无怨无仇……”他平日同别人交好时,闲来调侃,嘴上倒甚伶俐,但在纳兰春树面前说起大事,却觉提及这场恩怨,实属千头万绪,一言难尽,其中又涉于己,不免口结言涩。
纳兰春树翻眼望天,冷然道:“我死了这么多好徒儿,只有仇上加仇。这炉火凭你三言两语,就想浇灭不成?”乐逍遥嘴为之讷:“不是……晚辈只觉大家原本活得好好的,何必非要仇杀不休,搞得你死我活,并且殃及无辜。”纳兰面色一沉,冷冷横目:“你凭什么指责我?”
乐逍遥委实不愿惹他发火,仍硬着头皮道:“只……只是不想看到大家闹得两败俱伤,你杀过来,我杀过去,这样的仇怨何日方能了结?前辈且再三思。”纳兰春树瞪他一阵,仿佛又见昔日宽儿在跟前,不由得眼光沉黯,攥握胸前垂挂的旧偶玩儿的手背一紧,青筋凸张,须臾忽道:“别以为刚才你背着我逃脱险境,便可恃以无礼放肆。你还有死穴未解,倘再顶撞于我,可知后果?”
乐逍遥料无好果,迎眸苦笑,仍没让步:“从苦水铺到邵酒窑,从枫桥渡到姑苏城,架势堂没少滥伤无辜,如果人人都像前辈所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恐怕你也将永无宁日。”纳兰春树看着他时,忽显憎恶的目光已似看着一个即将发臭的死人。昔日曾对宽儿说过的一语,不觉脱口而出:“这么说,连你也想与我作对?”
乐逍遥触及其眸,心头一凛,忙道:“不敢。只是忠言逆耳,就像……就好像下药治病,有时难免苦口,再不中听的话,晚辈也要说。何况前辈旧疾新患缠身,还须速到城里就医,务必安心将养,一味厮斗动气无益。我这就背前辈去找家医馆罢?”看纳兰春树气色堪虞,不得不强自压下对粼儿的牵挂之念,本将近去搀扶,身甫朝前,倏抵一支铁枪顶在胸膛。
他吃一惊投眸,纳兰春树提着先前接绰于手的察罕军发弩投射之枪,不容反应过来,蓦将他杵跌。乐逍遥猝无提防,眼前一黑,倒地始生惮意:“虽然有恙缠身,他功力却似仍未失去。”纳兰回枪支地,看他挣身难起,漠然道:“可知你的小命攥在我手?”
乐逍遥稍一运气,便感胸肋奇痛难捱,内息无应。方知纳兰又多制他一处死穴,却似随手解去其徒先前所封诸穴,改以独门劲道重新制他于己手。乐逍遥一时惊愕难言,唯瞠于旁。纳兰春树悠然道:“你既背我出得重围,我自当解去先前范逸臣所点的死穴,这一下则是我另外赏你,等你护送我去寻找那紫氅女子,拿回我失去的东西,到时便帮你解穴。但若多嘴多言于旁,我让你生不如死!”
乐逍遥气窒难舒,一时言语不得,甫张嘴便有鲜血迫唇而溢,不由心下又惊又怒:“何苦又給我来这么一下?”但听纳兰语声未消,树丛阴暗处发笑冷冷,一人低沉的道:“要说突出重围,还远着呢。”
影随声现,纳兰移眸之间,只见苍鬓跃然入目。乐逍遥本以为跑得够远了,陡见蔡省三现身于面前,难免愕然:“这老厮居然追得过来……”蔡省三迎着山林深宵的凉风打个带汁儿的喷嚏,嗤溜溜抹嘴,鼻不鼻眼不眼的说:“跟察罕爷为敌,不论落荒而逃走得多远,到头来还是绝路。”
纳兰春树垂发披肩,只看自己柱枪的影子,头不须抬的道:“你不怕又像当年一样,再伤于我无相掌下,躲回禁宫露面不得?”蔡省三随手甩涕于乐逍遥头额,闲步近前,却似有恃无恐:“虽然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帅气犹未多减,然而当下宿患新疾交迫,我瞧功力所剩不出三成了罢?”乐逍遥听得此言果是与自己在紫庵所诊察的实无多少差池,心下一凛,不知如何生来一股气力,噌地起身,踉跄抢至纳兰身边,又背负而起,心唯持此一念:“救便救到底,总不好半途而废。”
纳兰春树只道他怀怨恨于己,不料临险关头,这少年又来救护,难免讶忘宿敌于旁,转目瞥视乐逍遥在夜光冷星薄漾下那张纯璞的脸廓,暗觉不可思议,低哼道:“小子,你当真不会仇恨一人么?”乐逍遥早憋一语于心,待喘气能透,霎时脱口而出:“我不是为你,只为紫英!”
那紫氅少女在他心底里并未淡忘,藏得有疚深然。纳兰怎知紫英罗被他错伤两次,乐逍遥心下藏疚莫能稍忘,乍闻此言,纳兰春树难免诧怔,一时想不出何以然。乐逍遥勉力负他欲逃,不料蔡省三随手拈弹,嗤一声气激微微,先已遥发内劲击在他右腿膝弯,未待跃身顿然屈踣。
蔡省三叹:“纳兰,既已走投无路,就把你的人头赏給我罢?顺水人情,举手之劳,何必便宜了别人?”乐逍遥虽说罕得有恨,但听有提“人头”,不由想起昔在长武集,曾经护不住棒胡项上人头,以致落入扩廓、关保之手。闻言触及旧疚,顿燃一股百折未挠的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