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转,便低诵一声:“阿弥陀佛!”
“哪门子的‘阿弥陀佛’?”映眸木叶婆娑,禅房窗明几净,竟卧於竹床之上。李逍遥心头大是迷茫,惑目微转,暗奇:“这是哪儿?我……我死了没有?”耳边响起一个鼻音浑浊之声,叹道:“除了‘善哉’,我不知道该说什麽……但无论如何,劫数总算渡了过去。”
“起码你先得告诉我这是怎麽一回事儿?”因见床前寂坐一僧,李逍遥愈奇,可却翕口难言,徒然积了满腹的疑团。那僧若不言语,简直要让李逍遥误为一座泥雕木塑,连僧衣居然也是泥灰之色,更别说那张泥堂堂的厚鼻方脸,虽语带唏嘘感喟之气,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小施主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能活了下来,想是菩萨显灵了。”
李逍遥艰难张口,哑声问道:“你……是……真人……还是……假人?”话音低弱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晰,只道白费了劲儿,那泥塑般的厚鼻僧微抬眼皮,目中似掠一丝笑意,随即端然道:“我是泥菩萨。”李逍遥心头大奇:“泥……哪庙里的?”院内传来一声叫唤:“泥海,师父唤你快去清洗香积炉。”那泥样儿的僧忙答应一声,屁股微动,乍抬又坐,回望李逍遥,眼露好奇之意。
李逍遥隐隐明白几分:“这秃子法号大概叫什麽‘泥海’,倒也怪得很!不知谁给他起个浑号却唤‘泥菩萨’──实在是形象到没别的替代之词!”究因疑云满腹,连欲相询,口唇勉强翕张,却难发出话声,一急之下,忽觉喉头剧痛。泥菩萨忙道:“施主喉咙之伤未痊,且勿急於多言。”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李逍遥方才明白,缓抬手臂,摸出颔下厚缠的丝布,依稀记起此处曾挨一刀。当下头颈难以转动自如,唯有僵对那张泥脸膛,因感灵儿未在,不免焦急:“她……她如何不见了?”
泥菩萨虽说面无表情,双目微一凝视,竟似能看入李逍遥心底。搔搔右眉,略思片刻,说道:“施主无须出声,我能辨得唇语。”李逍遥心头一喜,但仍将信将疑,便试以口唇翕动,无声的问道:“我怎会在此?”泥菩萨翻白眼望著屋梁,并没瞧他唇动之态,一只手拢於袖内微动,另一只手却在腋下搔痒,让李逍遥憋了一会儿,方道:“施主重伤未愈,不宜多想,不宜多言,宜多歇息。”
李逍遥窝了一肚子疑问,只盼速得解答,否则何以安卧?偏生有口难言,急欲起身不得,那僧却不肯跟他多说半句话,双眼连瞧也没瞧过来。只憋得不行,心头又急又恼:“你会个屁的唇语……”越发惦念灵儿下落,究仍不甘,只得再试翕唇探问:“怎麽回事嘛你快说啊,不然我会因而闷死,而你就是杀生了……”泥菩萨受他这般威胁,不由一怔,犹未想到如何应对,院内又唤:“泥海,我再唤一声,你再不出来,我就……”那人语气显得不耐,泥菩萨受催不起,伸长脖子,扭头答应:“就来。”到门後拎起扫帚,却拖拖沓沓,忙碌未出。
李逍遥见他要走,心头大急,翕唇稍促,竟引胸伤痛楚,不禁闷哼一声,又牵及喉痛,一时苦楚不堪,但仍挣扎欲言,心想:“灵儿不在,却叫我如何安卧?”泥菩萨欲待拖泥带水地提帚而出,见李逍遥这等心火急燎的情状,微微迟疑少顷,转脖说道:“无忧故无怖,施主不宜妄动、不宜妄念、不宜妄想、不宜……”李逍遥拿枕头丢他,旋感胸伤剧痛,只在床边粗喘不已。
泥菩萨脑门顶著枕头走回床前,却念一声“阿捏婆婆”,仍是慢条斯理,徐徐拿下枕头,缓缓行出房间,慢慢闭上竹门,却从外边传来一声绊跌的动静。“哎呀……僧袍太长!”
李逍遥见他扬长而去,恼火已极:“撞上这麽一个慢性子胡涂头,只会说这也‘不宜’、那也‘不宜’,还什麽‘阿捏婆婆’……不知道我撞鬼了还是他见鬼了。不行!我得起床去找灵儿……”挣扎得几下,不顾伤痛正要起身,突见那只枕头上边多了一物。他不禁定神而瞅,却是一对捏得好不可爱的泥娃娃,其中一少年直挺挺做挺尸状,胸膛上却埋头伏倒一个少女,两人皆似昏迷的样子。这对泥人捏得如此形神妙真,不消多辨,李逍遥一眼便知其中一个是他自己,那昏倒在他胸前的少女不是灵儿是谁?
死而复生这等经历委实太奇,偏生醒时又不见灵儿芳踪,李逍遥憋了满心的疑问急不得解,乍然看见这样一对泥娃娃摆在跟前,不自禁地怔望良久,脑中若悟若惘,一时浮念纷涌:“我受了那样重的伤,如何能够活转?除非灵儿找著那处酒庄,用她傻灵傻灵的仙术相救,可是……可是……”
可是其中实有太多的曲折,非他此刻所能想得明白。更不知任书易等四人是否得脱,不知葛金刀的遗骸尚否未失,不知自己如何在此……眼见那泥捏的少女昏伏之态,他心情愈激,怎能安坐不动,猛然撑身欲下,竟牵伤痛不胜,眼前一黑,又即人事不省。
迷迷恍恍之间,忽见灵儿抱著枕头褥子走过来,在他身旁怔立半晌,终於鼓足勇气,羞涩地说:“逍遥哥哥,我……我要跟你一起睡。”李逍遥心头一热,如何忍心拒却这份温馨,顿然浑忘一切俗念凡规,只想搂她入怀,互诉生离死别之衷。却听怀中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