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意之中,他听见一品香称这面壁画中的人物为“西域雄师”。
普天之下,只有骁将军傲雷的部下精骑称得上“西域雄师”。这支精兵全然征自西域之外,皆属回回悍旅。西征灭巴米扬古国於巨佛之下,旋又出师金帐汗尽戮反叛的罗刹联军,急奔千万里还师大都,杀唐其势及皇後小燕铁木儿,扶伯颜独执朝政,改帝国正统年号为“至元”。
自此,傲家之“西域雄师”成为继蒙古建元以来素号精锐的色目铁骑“阿苏军”之後又一股拱卫中枢的重装武力。
帝国末世,一支早年传自西域阿塞拜疆的“拜火教”在中原成其气候,与源自波斯的“食菜事魔”教结盟统合,开始动摇元帝国的根基。便在画师宁小颜於一品居的温柔乡醉生梦死之际,拜火教发动棒胡起事,一时间横截江河,震动京畿。
适在一品居风流快活的风水先生岳扬眉,所听闻的便是傲雷率西域雄师出京都南征北伐,所向披靡,破棒胡义军於苦水铺的消息。
殷破败养子河南胡闰儿,善使棍棒,运转如神,时人皆称“棒胡”。
棒胡虽勇,怎奈他的乌合之众远非傲雷“西域雄师”之敌。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
那日岳扬眉透过花树掩映的间隙,无意中看见一个相貌熟悉的清臒文士宽袍缓带,闲立一品香屋里的窗边,眼望风动木叶,花影缤纷,不觉轻声吟哦。
屋中纱帐悠悠款摆,传出一品香慵懒的低笑,仿佛春睡乍醒,倚床启口,曼声吟出下一联词句。
“宠辱不惊,望天边云卷云舒。”
那中年男子闻声回首,两人对视,会心微笑。
只有屋中的一品香才看得出即便在春情浓浓的时刻,这位她少女时代的故人也自目笼忧色,愁眉不展。
岳扬眉自知不够资格做这位绝代名嫒的闺中客,原也无意窃听他人私语,本想转身走开,去寻他自己的相好。但偏在这时,他想起了那人是谁。“丁建阳!”
燕北鼎鼎大名的“侠王”丁建阳居然会在一品香的闺中做闲庭信步之态,这对於他久享的清誉来说,若是风传出去,就算无损多少令名,脸上也不见得会因而增光得几分。
像岳扬眉这样的看风水出了名堂的人,自然会被有名望的人重金下聘,去帮他们看风水。能让岳扬眉回忆起来的人不算太多,偏偏丁建阳就是一个。这倒并非因为丁建阳是一位太有名的大侠,而是丁建阳出手大方,一赏就是千金,岳扬眉当然忘不了他这种一赏千金的风度。
一品香却好像不缺钱花,可是为什麽也对丁建阳念念不忘呢?
她咬著嘴唇说。“别以为你是这里的幕後大老板,我就得乖乖的坐在这里看著你的脸色。温柔乡里的一品江山虽说是你丁大侠暗地里投了最大的一股,可是如果没我一品香在这里,换了谁也撑不长久。”
岳扬眉不禁动了动眉毛。原来一品香并非一品居说了算的老板娘,真正的老板是丁建阳。
一品香做出轻嗔薄怒之态,纵然是“侠王”也不得不哄哄她。侠王当然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可是岳扬眉却觉得开了眼界。原来在江湖上做人有一套的大侠在哄女人方面也有一套。
在哄女人方面有一套的大侠面前,一品香自然很快就转嗔为喜,雨过天晴。只是丁建阳眉心依然愁云不散,虽说哄了女人开心,可是他自己却总是不开心。
於是一品香妙目流转,很快就还原了她善解人意的本事。“如果男人来到我这温柔乡里仍是像你一样不开心,那就是一品香的经营手法有问题。因为一品居里的女人最大的本领就是使不开心的男人变得开心些……”
岳扬眉承认这一点。最近他在陈婞那里就特别开心。
丁建阳对此当然也没有异议。“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有问题。”
岳扬眉不禁扬了一下眉毛,暗猜:“莫非丁大侠人过中年,在女人那里他就有问题了?记得我爷爷都快八十了,还能生下我小姑妈……原来大侠也有不济的时候,不是样样都比别人强。”
可他随即便知道猜得离谱了。一品香妙目凝在丁建阳面上,看出他两鬓又添了白发,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不像一个四面逢源、事业得意的成功男人那样意兴风发。也许他某些方面不像看上去那麽成功。
“你在想丁情?”
“我在担心丁情。”
丁建阳并不否认。“我这个儿子,总是不听话。不像别人家的孩儿那般懂事……唉!”
屋里的叹息声飘出窗外,岳扬眉不禁暗暗讶异。他也曾听道上的朋友说起,丁情最近遇到了麻烦,正被师门追杀,连黑白两道乃至正邪各方都不放过他。像这辈心气甚高的少年常会做出或多或少的被长者看来算是忤逆反叛之事,这并不奇怪,令人惊讶的是从没有人说过丁情竟然是“侠王”丁建阳的儿子。
“当年我送他投入厉风行门下,便是要他学会怎样做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侠。”丁建阳心事重重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