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呆了一下,方始醒过神来,低头望著桑十娘脸上凝固了的那一缕苦笑,望著她眼角那一行凝冰的泪痕,心中恍恍惚惚,只有一个念头在转动:“她死了。”
这一对夫妇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无法体会。想起宫九狠心杀妻之时,曾说桑十娘或许是妖。李逍遥抱著桑十娘冰冷了的身子,暗想:“不论怎样,我跟她在一起时的感觉绝非宫九所说的那般。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麽对我也这般好……”
或许,他在桑十娘心目中只是另一个宫九,一个不同於现实的完美的想象。桑十娘对丈夫的寡情薄义失望之余,难免不会移情於她心目中一直梦想的那个完美的丈夫,尽管李逍遥只是个替身。但是世间的情事,真真假假,原也难说得很。
李逍遥呆立一阵,想到身处险境,回头一看,那血魇仍是无踪无影,昏暗中始终凶机伺伏,气氛诡谲。他没敢多有停留,仍抱著桑十娘的尸身,寻找失散的修剑痴等人。由於血魇竟不露面,这一路更增变数,自然要加意的小心。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摸黑行走,一面暗握符诀,提防不测之险,心头狂撞如擂,只觉身处之地仿佛不是现实,而是陷於一场无边的梦魇,不知醒来是何时?
转过一道门,突然听见一串怪声。李逍遥登吃一惊,转身欲逃,耳边却传来“嘎嘎吱吱”的低哼,在黑暗中听来熟悉已极。李逍遥心头一动,便又回头,暗道:“好像是清凉宝宝,它怎麽在这儿?”
睁大眼睛一瞧,只见墙影下摇摇晃晃的走出一个三髻小童的身影,口中嘎嘎低哼,正是那小木偶。李逍遥心头一宽,迎了上去,正要喊住那自走自路的小童偶,突见它双手各牵著几大串死蝴蝶,一路乱甩而来,粉末纷飞,李逍遥生怕被毒翼沾身,赶紧後跃闪开,奇极而笑,心想:“这小仙偶不怕毒虫,居然捉了鬼蝶当做戏耍之物。小巧造出的偶人儿还真神呢!”想到小巧,立时记起阿梨房中另有逃生之路,但在昏暗屋群之中要找到阿梨那一处,却也绝非易事。
清凉宝宝向他望了一望,认了出来,却不理睬,只是拖著几串鬼蝶自顾自的走。当这家夥摇晃脑袋从眼前经过之时,李逍遥方始瞧见它头上粘有毒蚕丝,想是硬钻进来,桑十娘的丝网竟挡它不住。但仍觉不解:“它别的地方不去,偏钻进来做什麽?”
左右想不通,不知不觉地跟著它在黑暗中乱走了一会,越发看不出它要去哪里,李逍遥不禁烦躁起来,正要揪这小木偶回来,便在这时,进了一屋。满屋躲著的人全蹦了起来,惊呼乱跳,只道血魇终於寻至。
清凉宝宝一进屋便吓了一跳,正要放鬼哭藤缠人,李逍遥闻声抢至,急道:“休惊!是我和一仙童……”屋中有人划亮一小节松香,照出修剑痴等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所幸清凉宝宝和其中的羽云、任书易是相识的,互瞪片刻,剑拔弩张之势方始缓解。否则清凉宝宝一丢出鬼哭藤,那便又有得折腾了。李逍遥刚松一口气,任书易捏松香一照,率先发出惊叫。连同修剑痴在内,个个都从李逍遥身旁忙不迭的後退而避。
李逍遥不由的奇道:“又怎麽了?”任书易缩到墙角,颤声说道:“你……你抱的是什麽?”李逍遥低头一瞧,怀里抱的是一头死去的大蠕虫,其身五花斑斓,豔丽如画。
这一幕景象登时使李逍遥全身凉透,双手一缩,大蠕虫随著一声闷响落地,软绵绵的滚动得几下,犹如一根烂木桩般撞在墙脚。
宫九的话声飘过李逍遥顷刻浑浊了的脑海。“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确定她是人还是妖!”
红尘多可笑。
一个恋恋红尘的妖,爱上了一个凉薄无情的人。
说不清这对怨偶之间,谁才真正不是人?
人本是有情的,但当妖变得有情而人却日益无情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没有分界了。
黑水老鬼望著地上那条虽死如生的虫尸,浑忘了断臂处的伤痛,眼露震憟之情,喃喃的说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桑十娘在天蚕教中地位极高,於江湖上也颇有声名,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不是人类。便是亲眼所见,那也是难以置信之事。
清凉宝宝不知人间发生何事,虽对那条虫尸也感好奇,但只围著它转了两圈,便又自行忙开了。李逍遥随著它的身影转目环视,觉得此屋摆设眼熟,微微凝神之下,心念一动,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阿梨的窝吗?”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只道找起来不容易,哪料无意间竟然撞进了这间有出口的小房间。世事之巧,绝难想象。
但转眼间便知世事不见得全属歪打正著的巧合,因为清凉宝宝一进来不干别的,也不理会旁人,迳自乱翻乱敲,似乎早就打探过这间屋子,晓得其中的名堂。但它显然寻不出阿梨所隐藏的秘道,不免著急,口中嘎嘎乱哼。
李逍遥一愣神间,想起那日在夏枯草处所见所闻,显然夏枯草先已差遣清凉宝宝摸进桑园,四下打探过。清凉宝宝小而机灵,便是阿梨那样的奸狡小妖也料不到有“人”在她住处探头探脑。那天李逍遥在江边茅舍看见清凉宝宝回来向夏枯草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