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渡是一个恶梦。”
听见了韩桑这句话,李逍遥突然间心头一阵恍惚。兰陵渡在他一直以来的梦里。如今,他又回到了这样一个恶梦中。那是一种无限轮回的恐惧。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走不出这个无限轮回。
什麽是恐惧?
恐惧有很多种情形。现实之外还有一种灵魂深处朦胧的恐惧,例如“梦魇”。
梦魇不是恶梦,是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飘忽迷离。然而这并非梦魇,因为有痛。感觉到心痛……
亲眼看见另外一个“自己”在眼前出现,和灵儿在一起,甚至要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来杀“自己”。桑园的新郎官李逍遥除了悲哀,剩下的就是恐惧。除了内心的感觉属於自己之外,原本就是“李逍遥”的李逍遥已经无法证明自己是“李逍遥”了。就算他想证明,别人也不能相信。
因为他现在是宫九。
“今夜兰陵渡星辰无光,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韩桑的目光从漆黑低迷的夜空中移回大堂之内,从众人脸上扫视而过,眉关紧锁,语声暗哑的说道,“或许会有很多人死去!”
“我们敢挑上门来,就不怕死!”任书易喝道。“赶上了你们这群妖邪之辈在这儿聚会……”
话没说完就翻一个大筋头重重的栽於地下。这一霎间,除了袖影微荡之外,几乎没有人看清韩桑的身影动过。
就在羽云等人的目光投向摔倒在地的任书易身上时,韩桑的手悄无声息地已经按在灵儿肩头。
先前灵儿使“金刚咒”破了“冰冥神掌”,韩桑便已经盯住了她。闯进桑园的这一干少年当中,数灵儿法力最高,但她临敌经验却是最弱。韩桑以袖风摔了任书易一交,正是引开众少年注意力,突然出手制住灵儿。
丁情後悔莫及,因为他认得韩桑,晓得此人原是“天蚕教”中的大人物。只是稍一疏忽,便被韩桑所乘。丁情长剑递出,灵儿已被韩桑拉了过去,顺手封了她的“天宗穴”,闭了她的神门关。
丁情纵然出手,也知单凭己力不是韩桑的对手,急唤一声:“师弟们,大夥儿齐使御剑术!”然而为时已晚,羽云刚要动手便给那茄子脸的老者点倒,七天雨重伤之下更是不堪一击,早被那老头一扇子拍跌,倒地时便有一夥桑园的家丁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最先摔倒的任书易还没爬起来,大头颅的老头就把他踩住了,一指头戳下,也点了穴道。
这几个少年全都不是易与之辈,但当那两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一出手,竟毫无招架之功,眨眼间束手成擒。丁情心中暗惊:“这两个老儿武功皆不在韩桑之下,却不知是什麽来历?”
茄子脸的老头眯眼笑道:“放著天蚕教两大长老在此,几只小蟋蟀也敢来这儿蹦跳!”顺手一拍,将那呆立一旁的李逍遥点倒。
那李逍遥倒在地上,目光刚好与新郎官打扮的李逍遥双眼相触,眼光一交,站著的李逍遥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寒,暗觉地上躺著的李逍遥仿佛嘲笑他的恐惧。
现下的局面又成了丁情孤军作战。韩桑把灵儿推给侍立一旁的几个桑府小鬟,迎著丁情的剑尖踏前一步,目光凛凛瞪视,说道:“命运是注定的。你还得死在冰冥神掌之下!”
便在此时,有个女人冷冷的说道:“他是要来跟宫九抢新娘子,要杀也该让宫九来杀!”随著话声,只见桑十娘立在门口。彩堂里众婢齐道:“大奶奶来了!”
韩桑退到一旁,含掌不发。丁情向他投去一眼,但见韩桑那张原本就干瘦之极的脸孔在他运功蓄劲之际更加枯萎,似乎每发一次“冰冥神掌”,他体内的水分便会随之大耗。
变成别人并不是最可怕的情形。这件事的可怕之处是,当李逍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别人也变成了他,取代了他自己。他从小喜欢游戏,但兰陵渡的游戏没有游戏规则。桑十娘的出现便将游戏推到极致。
没有游戏规则的游戏怎麽玩?
李逍遥不禁转脸去瞧灵儿。他转脸之时,地上躺著的那个“李逍遥”也正盯著他。
“不要说桑园没有公平的游戏,”桑十娘向韩桑瞪了一眼,目光一转,扫视众人。“一个男人不妨同时拥有几个女人,可是一个女人却不能同时拥有两个男人。你们两人当中必须倒下一个,活著的人可以带走新娘子。”
韩桑望向新郎官装扮的李逍遥,觉得他伤势未愈,当下便感不妥,正要说话,桑十娘却凛凛瞪著他,说道:“这是我的家,游戏当然得依我的法子来玩。”
李逍遥转脸之时,刚好迎著桑十娘的目光。不知为何,他心中一寒,感到她想杀他。
灵儿穴道被封,几个小鬟拉住她,虽然动弹不得,一双眸子只望著躺在地上那个“李逍遥”。从前她这样望著自己,李逍遥并未觉得什麽不同。此刻他站在一旁,看见她那样痴情的凝望的目光,心头不自禁的一动,然而她此时望的是“别人”,不是他。李逍遥心中一酸,同时又有些恼怒,感到莫名的焦躁。
其实这也须怪她不得。现在李逍遥已经变成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