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的清明节,我决定回家为父亲扫墓。
之前已经有很多个清明节我都没能回家为父亲扫墓了,记忆中只有在父亲死去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才为父亲扫了一次墓。那次清明节来临的时候,我去向老师请假,说要回家帮父亲扫墓,在请假条中首次使用到了“先父”二字,这刺裸裸地表明了父亲已经成为了过去时,之后我在填写有关表格的时候,“父亲”一栏再也不能写上父亲的名字了。那个清明节见到父亲的坟墓还只是一堆黄土,花圈之类的残骸还能依稀可辨,偶尔还能发现冒出来的几根狗尾巴草。之后不久,父亲的坟墓就杂草丛生了,这些一轮又一轮的杂草记录了这座坟墓的年龄。
与我不同,姐姐每年都会回来为父亲扫墓,作为家中的长女,她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自从出嫁之后,姐姐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去到父亲的坟前,让父亲的灵魂不至于感到太冷清落寞。这一年的清明节,天空始终阴沉着它的脸,那场预期中的雨来得比往年早,淅淅沥沥地下着,不过完全不会阻碍人的行进。姐姐、姐夫还有沐沐在这样阴冷的早晨一同出现在了家门口,还是小白第一时间摇着尾巴兴奋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沐沐也兴奋地忙着和小白打招呼。正在水沟旁边磨刀的老根叔也看到了他们到来,大家互相之间不冷不热地打招呼。
姐姐称呼老根叔:
“叔。”
姐夫称呼老根叔:
“舅舅。”
沐沐称呼老根叔:
“外公。”
我望着门口的那颗梨树,发现它已经不似当年那样神采奕奕,而是如同一个耄耋老人一般,让我感觉它老了。一大片树叶已经变成了焦黄色,像是被火烤了一样干枯,已经没有了生命,这是患病的一种征兆。父亲当年砍得那个疤痕如今还存在,旧伤新病,不得不让人担心它的寿命。
母亲在厨房里精心准备扫墓祭祀所需要的东西,有猪肉、糍粑、糖果、蜡烛、香、纸钱、鞭炮等等,都被一一陈列在那里。如今的母亲显然平静超然了许多,历经生活的磨练,她已经习惯了生活本来的面目,得过且过,不再怨天尤人,期期艾艾。记得在父亲刚刚去世的那几年里,母亲还没有这样的处世智慧,整日泪眼婆娑,精神恍惚,使自己变得身心俱疲,狼狈不堪。好在母亲的思想觉悟比较高,及时解脱了自己,把有关父亲的伤痛一点一点地排挤出去,留下一点点就够了。
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沐沐的出生满足了母亲的私心与愿望,成就了她升级为外祖母的身份。母亲对沐沐宠爱有加,与溺爱无异,我常常会斥责母亲这种有害无益的养育方式,但母亲从未打算改变,仿佛如此才能展示她伟大的母爱。在我们童年的时候,母亲还没有如此慈祥,我们都是在母亲的骂声和唠叨声中成长起来的,不过还是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如果是今天,肯定会逃之夭夭。但在父亲逝世之后,母亲的对我们的态度发生的很大的转变,估计母亲开始认识到我们的心灵脆弱了,因此不再似以前那般对我们严厉近乎苛刻。
见到沐沐到来,母亲一把抱起沐沐,给她观览陈列在那里的一系列祭品。这时,沐沐嘴馋的毛病马上发作,她伸手去拿那一碟五彩缤纷的水果糖,被我当场吓止,心虚地赶紧躲进母亲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母亲连哄带骗地安慰沐沐,把沐沐从衰落的情绪之中拯救了出来,从而淡化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母亲对沐沐说:
“等一下就吃猪尾巴好不好?”
说完便抱起沐沐有说有笑地去看尚躺在冰箱里被冻得僵硬的一堆猪尾巴。
沐沐与我的关系并非很融洽,虽然我俩在“吃”这方面有着很多共同的话题,不过争执翻脸的机会还是要多一些。例如在看电视这方面,沐沐永远只钟情于卡通频道,像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类的动画人物才能成为她所喜爱的对象。而我早已过了单一思维模式的年龄,不满足这种肤浅幼稚的表现形式,因此就会和沐沐发生冲突。我们冲突的焦点集中在了遥控器的争夺上,就抢夺的实力而言,沐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有我的张良计,沐沐却有她的过墙梯,每次在我胜利在望之际,沐沐就会用她的哭声喊来帮手,对着姐姐和母亲哭诉:
“姨抢我的遥控器。”
沐沐的告密很快就瓦解我的胜利果实,遥控器又会毫发无伤地回到沐沐的手中。我对沐沐这种不靠实力取胜的行为感到可耻,但有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电视剧调成动画片。这时,我不甘心地挑逗着沐沐,时不时地在她的头上或者是背上摸上一下,以报复她之前对我的不敬。沐沐忍受不了我频繁无理的骚扰,狠狠地在我手上咬上一口,留下一排娇小整齐的牙印。这回轮到我大声叫唤了,我对姐姐吼道:
“我被你女儿咬了一口,我要去打狂犬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