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的丧礼很简单,死在外面的人是进不了家门的,梨树边上的那一小块空地成了供人吊念老金的场所。这个季节的梨树应该是郁郁葱葱,但是这颗梨树却不知道是不是人为原因,竟然如同秋日般脱落得只剩下几片树叶,而落下的树叶却不知所踪。不过这样怪异的现象并未引发大家的关注,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人有心思还去关注一颗植物,但这一切我却看到了。
老金就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里,完成他人生最后的仪式,自此之后,他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小叔一直默默地坐在棺材旁,我看不出他在流泪,此刻的他也许正在思索有关人生悲剧的深奥问题,他在哀悼老金的同时也在哀悼自己。若干年之后的小叔丧礼上没有了老金的哀悼,老金的缺席让小叔的最后一程走得很凄凉。行动不便的小叔不能够为老金再多做点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守候,一直到下葬的那一天。小叔向来是一个很淡然的人,不过在漆黑的棺材盖上的那一刹那,他那消瘦的冷静脸颊还是不能脱俗地有了眼泪的点缀,为了老金,同时也为了他自己。
这个时候老金的面颊是冰凉的,我摸了一下已经死去多时的老金,那种冰冷通过我的血管直达我的心脏。很多年以后,这种冰冷的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挥之不去。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金了,强烈地想把老金刻在我的记忆中,但凌晨的雾气挡住了我的视线,老金的样子并不是很清晰地住进了我的心里,以致我现在想不起他模糊不堪的样子。
老金下葬的那天,身穿白色丧服的我在瓢泼大雨中分不清眼泪与雨水,视力不清晰的我在陡峭的山路上满脸泥泞,狼狈不堪。这是我最为艰难的一次行进,雨水把山路冲得很光滑,导致我走一步退两步,几乎得四肢并用才能够向前移动。浩浩荡荡的队伍也在缓慢中向前移动,那口扎眼的黑色棺材漂浮在白色的人群中起起伏伏。抬丧的人齐心协力要把老金送入那阴暗的坟坑里,其中就包括三哈,也包括老南。
老金死后,这个原本就缺乏欢乐的家变得异常的冷清,所有人的脸上都难以展示一丝一毫的笑容,那种忧伤的气疯笼罩在每一个角落,而且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老金的死对胡青杏的打击最大,因为这不仅形成了她寡妇的尴尬身份,而且还意味着之后她要独自承担一切,异常艰辛的生活成为了唯一的选择。胡青杏常常会凄凄惨惨地说:
“我要跟他走。”
这样的话她说过很多遍,如此的绝望只有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才会这样说。我很害怕胡青杏真的会这样做,因此变得心惊胆战、战战兢兢起来。那段时间我还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恶梦,梦见胡青杏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镜子,对着镜子用刀切割自己的脸,就像切豆腐一样,成规则的四方形。在这一过程中,胡青杏的表情始终祥和安静,如同只是在化妆一般,孤芳自赏。我自己则被这样不可思议的恐怕场景吓得惊醒过来,然后目睹漆黑的夜晚向我迎面扑来,久久地审视着,直到其中出现一丝泛白的成分,梨树的影子在窗户上若隐若现。我明白自己已经堕入了黑暗的深渊,只能站在黑暗之中,不停地挣扎、期盼,但也无济于事。
夜不能寐,对于我而言,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也是异常痛苦的事情,感受到了那种被正常生活状态所排斥的苦不堪言。因此,我只能尽可能晚地实行睡觉这一行为,等到自己有点睡意的时候,才选择迅速倒下,以求达到快速入睡的目的。可是学校的作息规律根本就不允许我自己酝酿睡意,因此我被强行要求上床,只能无奈地睁着眼睛,通过窗户外面投进来的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很清醒地分析目力所及的一切。这样的状态一般会持续很长时间,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能进入睡梦中,直到凌晨时分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强迫起床。但我这样的痛苦,远不及胡青杏痛苦的万分之一。
不过,胡青杏最终并没有因为一个死人而去死,作为一个老师的女儿,她多少学会了点知书达理,知道未知的一切她必须承担下来。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胡青杏独自带着她的三个孩子飘荡于世,这个原本依靠他人生存的女人一下子变成了被人依靠的对象,角色的置换让她不知所措。我看到胡青杏追着幻想中的丈夫在荒郊野外无声呐喊,那种发自肺腑的无奈痛彻心扉。
“你在哪?你走了丢下我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你告诉我。”
胡青杏的泣语唤醒了处于失眠状态我,潮湿的面庞即使仰起来也止不住地流泪,我彻底被胡青杏传染了。我也希望能够和胡青杏一样再次看见老金,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幻影也好。无数个深夜我都在期待老金走入我的幻境,但都未能如愿,老金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三哈素来瞧不起老金,他紧紧地握住老金的把柄耻笑老金一辈子。但当三哈患上麻风病之后,他也沦为了被众人耻笑的对象,甚至还遭到了自己妻儿的抛弃。老金估计是唯一一个还和三哈讲话的人,尽管他的麻风病让人很害怕,但老金每次还是鼓起勇气与三哈打招呼,不像其他人一样逃之夭夭。我曾问过老金,难道就不怕三哈的麻风病。老金说,怕,当然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