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站在河槽上。
让这些来自关中农村的青年感到惊奇的是,河槽上的石头既不是常见的麻石也不是可以烙馍的青石,而是赭红色的火烧石。一块块、一片片地相互拥挤咬合着,像干旱时龟裂的农田,又像图画中巨龙的鳞片。马碎牛试着用指头刨开石片下的细纱,那里面立刻就涌出一汪清水。
接近龙槽了,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在注入壶口时发出的怒吼声愈发震耳欲聋。迎面扑来的是漫天的水雾。全新的感受让每一个人都仿佛置身在仙境之中。
马碎牛提醒大家:“雾气太大。跟紧点,不要走散。”
秃子把头扭的飞快,问:“彩虹咋不见了?”
柳净瓶解释说:“置身彩虹之下,水雾又遮挡着视线自然就看不见了。”
河滩上到处都是结成团伙的人群。有人围成圈跳忠字舞,有人以山西的群山为背景忙于照相,还有人背靠龙槽巨大落差的瀑布极为崇敬地朗诵**语录;但更多的人却是欣赏瀑布壮观的气势。
马碎牛加快脚步绕行,带领着同伴见缝插针地挤到了龙槽的边缘。他低头一看,深不见底的“龙槽”两侧满布着犬牙交错的石片、石台、石柱,乍一看,就像两军对垒的石斧、石刀,又像怪兽口中锋利的牙齿。
拥挤在身边的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龙槽”两岸上挤满了假道秦晋赶来的热血青年。这些怀有理想、勇于造反的青年学生全不顾失足跌落深潭的危险,纷纷抢占龙槽下最险要、最突出的部位,越接近槽底越骄傲、越接近水流越得意——尽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红卫兵们还是你争我抢地纷纷爬下龙槽,踩踏着水滑的石片,仰视堤岸,把**语录贴心托住留影纪念。
秃子跑得最快、冲到了最前边。他只看了几眼,就脸色发白、目光散乱、神情惶恐。回过头对马碎牛说:“我头晕的很!我得站到你们后边。”马碎牛嘱咐道:“不要离的太远,这地方全是人,乱的像逛会一样,走散了不好寻。”秃子随口答应着就退了出去。等到马碎牛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看过了令人惊骇的瀑布、谢凯爬下龙槽刚刚照完相后,赵俊良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秃子。
“秃子呢?”
马碎牛立刻挤出人群“秃子,秃子!”地扯着嗓子在周围大声叫喊。谢凯一个纵身也上了岸,跟在两个女生身后来到了人群以外。
赵俊良劝马碎牛不要喊了也不要担心,说秃子肯定在周围逛着呢。就是万一走散,坐火车又不要钱,还怕他回不去?
马碎牛瞪着眼说:“要是在别的地方我才不操心呢!这怂说他头晕,我怕他栽到黄河里去。”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凑巧,马碎牛话音刚落,惊呼声就接踵而来:“有人落水了!”“叫浪一卷就不见了!”“是个男的,农村学生。”一个女生似乎留意了落水青年身上的衣着。
马碎牛打了个闪,突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他脸也白了,手也在打颤。他想喊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试图在周围去找秃子,这才发现腿脚发软难以挪动。赵俊良和谢凯急忙扶住他,六个人退到人群外找了一块大些的石头扶着马碎牛坐下。赵俊良说:“不要慌,跌下去的人不见得就是秃子。咱们分头去找。李武民你沿河岸向北,谢凯你沿河岸向南;我向西。水平你和柳净瓶就在这儿守着碎牛,无论能否找见秃子,最后都到这儿汇合。”
马碎牛平生第一次当着两个女生的面流下了眼泪。
马跑泉五虎上将已经凋零无几了。狗娃没考上中学,第一个惨遭淘汰。他最先走上了自食其力的道路,接受了和父辈相同的命运。明明不能出门串联,甚至以后也不会到学校去了;他要娶妻生子、他要以实际行动帮助他那双目失明的母亲。怀庆口无遮拦,焚琴煮鹤的一席话把自己支到一个尴尬的境地,不得不悄然离开;形单影只地踏上了有巢难归的道路。马碎牛的身边只有一个秃子了,虽然秃子并不能算一个合格的虎将,但他的殷勤和忠心却让马碎牛越来越欣赏。如果秃子真的落水了------马碎牛不敢想下去了,他越来越害怕,对于柳净瓶和水平的宽心话也听不进去。
西边的路线最短,赵俊良由“龙槽”走到黄河岸边也许用不了五分钟,但他却走了将近十分钟。他仔细辨认着河床里的每一个红卫兵,生怕把秃子漏掉。他把河岸边那十多家小饭馆——甚至紧靠旁边的一个简陋的厕所——都找过了,但他失望了。河床里虽然有许多像秃子一样的“穿黑粗布衣服”的来自西北农村的红卫兵,但却没有秃子。河床上边就是山——已经没有必要再朝前走了。山上一群群的红卫兵正在往下走,他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但离得太远,赵俊良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都是一些穿黄军装的来自城市的学生。“秃子不可能在那上面。”他想。“哪有刚从那儿下来又跑上山的道理。”赵俊良转了回来。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