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七章
这台农民车又把我送到董事长办公的地方。我后来才知道,董事长的办公楼又是由他在两年前收购一间酒店改建而成。这是一座庭院式的庞大建筑物,与总部办公大楼相反,有着宫殿一般堂皇、气派、整洁,清一色的蓝墙蓝瓦,有亭台楼阁,又有山水园林。蓝楼前一排高高的圆柱内是空寂的迷宫一般的走廊,在潮气浓重的中午,我只看见布满了缺口、门洞和神秘的人物、动物的塑像。走进一个高高的大门,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灯火亮丽的大堂,穿过一条小巷,在直角转弯的地方才是董事长的办公室。我由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带进大堂一侧的接待室。
我在一排空位置坐了下来。我一边等候,一边观察这个接待室。室内非常宽敞,装修豪华,亮着淡蓝色的幽光,落地玻璃从墙的一端到另一端足有二十米长的距离。室内显然喷了一种混杂的香水。这种香味怪怪的,刺鼻难闻。接待室有一张巨大的圆桌,坐了很多人,桌面上摆放着一些杂志。他们有许多是社会名流,有官员,有老板,有客商,有公务员——其中两人是在这里不受欢迎的环保执法人员——由此可见,董事长的确是一位非同凡响之人。试问如今在我们这座城市里还有谁具备如此大的号召力,将自己的本事和成果渗透到各个领域而又让人趋之若骛的呢?老实说,我这个落魄之人第一次和这些人在如此豪华宽敞的接待室坐在一起,开始难免感到有些拘谨。好在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他们——包括那些颇有地位和身份的人——有的在接待室里闲聊,有的来回踱步,有的焦躁地看着手表,有的静静坐着等候。人们就像一群在医院门诊外拿着编号排队等候的病人,或耐心或烦躁地等待服务人员叫唤自己的名字。当然,偶然间也有从走道里经过直接进入董事长办公室的人,那些显然是达官贵人。我的心情慢慢镇定下来之后,接着是感到有些无聊。我顺手翻阅桌面上一本杂志。这是一本劣质的时尚杂志,介绍的是各种服装,娱乐动态,还有低俗的明星写真,除此之外便是各种眼花缭乱的广告。桌面上这些书大概是给我们这些等候约见的人随便翻阅的。这时,我的手臂被人碰了一下,我左右顾望,身边刚才空着的位置已经坐了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他们是专门为这次晚会而来的当地文化部门领导、艺术总监和震憾艺术团的经纪人、歌手,以及各大电视台记者和香港、内地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这架势足以证明董事长多么重视这台晚会——坐在我身边的是震憾艺术团一位长着一头秀发、脸蛋美若天仙的年轻女歌手。她的穿着低胸露背,性感迷人,一身珠光宝器在幽蓝的灯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吸引着在场许多人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她淡定自若地与紧挨而坐的另一位同伴男歌手交头接耳,旁若无人地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在我的另一边则是艺术总监,一位身材标准、精神奕奕、衣着挺讲究的人,他正在和一位漂亮的香港女节目主持人斟酌今晚节目的主持词。他们一边谈论一边笔记,时而因为绞尽脑汁找不到合当的词语而抓耳朵、搔腮帮子,嗡嗡嗡的低声埋怨董事长如此吹毛求疵;时而因为灵感突发找到了绝妙的词句而发出蛙鸣般的响声,甚至当场非常失态地拍案称快。在座的其他的人现时已经全部坐了下来,他们似乎开始对今晚的晚会感兴趣,纷纷打听那位当红一时的“艳照门”歌星是否前来助兴。大家议论纷纷,一下子让接待室里的沉闷场面变得生动起来。一些人谈论某明星的高额年收入,一些人则拿当今几个正当红演员的风流韵事开玩笑。他们的玩笑开得很粗野,开得很痛快,不时“嘻嘻哈哈”的肆无忌弹地发出笑声来。而这些所谓的艺人却好像与开玩笑的那些人是来自不同星球的人种,对他们开的离谱玩笑没一点儿反应,或充耳不闻,或无动于衷。一些人在大家面前滔滔不绝地谈论艺术和艺术家。他们把艺术家当作除了本行之外什么也不懂的人。他们喜欢将演员与歌手,画画,走江湖卖艺与他们的性生活联系起来作为笑谈。在他们眼里,如今的艺术家就像是一个只懂得爱、只懂得享受、听凭任何臭男人凌辱的女人。每一个经纪人多多少少都是个拉皮条的人,艺术家和女人就是最好的剥削对象。在这之前,我还没有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打过交道。这个场面给我这个从小就崇敬艺术家的人多多少少有了另外一种不同的看法。人们现在已经对艺术家的成就并不是以他们的艺术才华来衡量,而是以他们的报酬多少作为衡量的标准。我们许多艺术家早已因为没有骨气、没有市场而失却了发言权,而且大部分人也自甘堕落,他们觉得最重要的是千方百计将自己卖出去。这就是当今的现状:昔日的崇敬感被金钱和商海中的滚滚浪潮所湮没,似乎这个世界只有美元,欧元,人民币,港币。当然,这依然没有削弱我对艺术的兴趣,我心里也很清楚,尽管一个没有良心的艺术家,他的责任心也要比现有社会上没良心的所谓成功人士大上一千倍。对此,我不禁产生一丝悲哀苍凉的感觉。我感觉到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混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真理;如果有的话,真理又究竟是由谁和由什么来主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