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七章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室内混浊的香水味由浓变淡,我发觉在即将与室外的异臭味获得平衡之间,有几个蓝色褂子套在长袖衬衫上了年纪的女员工开始忙碌起来。她们往走道上,墙角下,花盆里喷洒一种带有香味的液体。由于她们表现得很随意的行动并不引人注意,因而并不容易让人察觉。不知不觉间,接待室里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又有人在闲聊,踱步,静静地坐着。一些人被召唤出去,一些新面孔又出现面前。文化部门的领导非常轻松地翻阅桌面上的杂志,震憾艺术团的经纪人稳稳地挨在椅背上,胸有成竹地交叉着双手。身边的男女演员和主持人已经表现出疲态,不时轮流打着呵欠,只有女演员身上珠宝闪烁的蓝光给她们带来一点儿生气。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排与董事长会面,大家似乎习惯并安心于这样的等候,都理解董事长的忙碌。有一位女服务员根据哮喘病人的安排专门到场点名,从她的口中知道董事长的时间每一节都有安排,今天特别的忙,他正忙着会见一批批应邀参加晚会的政界要人和重要客商,同时也忙着与我居住别墅商住区附近养殖场老板洽谈收购的大事,忙得几乎把约见我们的时间安排丢在一边。明明是他约我而来的,可我在接待室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里,他也没给我汇报工作的机会。要不是他的随从——那个患哮喘的人——再三提醒,我恐怕连和他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说起来,我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表现得像现在这样有耐性。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是在这个接待室里见到哮喘病人的。他每次进来都是一边咳嗽一边扫视一下室内的人头,好让自己的妥当安排做到心中有数。这个老板的贴身随从年纪大约五十岁,中等身材,脸色苍白,背脊微驼,他的头很大,脖子细长,然而突出的喉结就像一只撑饱了的小鹅一样一直延伸到环状软骨弓的地方。他像一根竹杆似瘦削的身子支撑着这样一个大脑袋,显得随时都有压折的危险,他的体质像病猫一样羸弱不堪,似乎苍蝇一动翅膀就能打断他的脊梁骨似的。说实在的,来到这儿目睹的一切,我那原本满腔热情的心早已凉了半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怕我再有耐性也已经显得不耐烦了。如果这个时候还蒙在鼓里,我一点儿也看不出点什么东西来,我只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但是,我那种喜欢探究的好奇之心和一种隐约的感觉驱使我坚持下去,鼓励我弄清事情的始末根由和发展演变方向。于是,我向哮喘病人简单汇报了情况,几次请他尽快安排我和董事长见面。他倒很耐心地跟我解释,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情绪。我和他说话很费气力。他的说话断断续续,总是混杂着咳嗽声,如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里蒸汽机发出来的呼哧呼哧声,听起来有点让人害怕,但要听清楚必须和他挨得非常近,他说话呼出来的气息也就时断时续地呵在我的脸上。他嘴里总有东西要吐出来,至于吐出来落在什么地方却毫不在意。
我悄悄走出接待室,来到走道上偷偷往董事长办公室里看。我很想尽早了解这次别出心裁举办盛大嘉年华晚会的人的真面目。我似乎有某种预感:他怎么会搞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嘉年华晚会呢!从打开的黑漆木门里和茶色透明的落地窗户里,我发觉董事长的办公室大得惊人,占了整整差不多有两个教室那么大的半层楼,一半用于办公,一半用于接待。可是,我身在外面只听到他响亮的说话声,而他本人却深深的埋在旋椅里,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也只能看到他坐在高高的靠背皮椅上挥动的手臂,看到陪他而坐的三个客人的正面和站立在他身后随时等候他吩咐的哮喘病人的侧面。那三个客人,一个脸部像患了水肿一样浮着一堆别扭的肉,一个脸部瘦削,下巴留着一小撮长胡子,还有一个粗野的汉子,我认出他正是我居住附近养殖场的那位十分可恶的老板。我不知道董事长为什么如此激动,好像在作重要报告似的不停地挥动双手。哮喘病人交叉双手放在前面,显得焦躁不安,却又只好等着替主人干着急。我想走前一步观察,却被守候在门前专门叫唤人的服务员客气地阻挡。这样,我只好怏怏不乐地转身向接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