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大队召开紧急会议。会上三眼炮添油加醋地说明当时的情况。根据情况判断,三眼炮在前街胡同口碰见的可能是特务,极有可能是台湾来的特务。
台湾特务为什么来碾头镇呢?大队干部搞不清楚,因为事关重大,大队连夜报告了公社。
在公社来人调查前,大队集合民兵在特务出现的那条胡同里挨户搜查,希望找出点儿蛛丝马迹,特务千里迢迢来碾头镇,说不定是跟潜伏在碾头镇的特务接头。
大队书记还说起开枪的事情,问三眼炮,子弹是哪儿来的?三眼炮说,沙葛荡里捡的,没想到还能响。大队书记阴着脸说,以后捡到子弹要交上来,说不定往后还要打仗,用得上。
聂狗宝一路跑回家,躺在床上想出去的事情。
蓝娥拄着棍子举着煤油灯过来问,听到街上的枪声没有?
聂狗宝撒谎说,没有,你做梦了吧。
蓝娥说,我这辈子听的枪声还少?前几年,你爹在农会的时候,出来进去也是扛着枪的,天一落黑,街上就呯呯放冷枪,你爹的枪挂在墙上半夜自己就响了。
聂狗宝说,那会儿我都记事了,我爹说,杀过人的枪谗,晚上会自己滑膛。
蓝娥说,才几年听不见枪响啊,怕是又要乱了,大门关好没有?
聂狗宝说,关严实了,你去睡吧。
看见昏黄灯光下娘躬着身的颤微微的背影,眼泪差点儿流下来。
聂狗宝听外队的人讲,现在**食堂的伙食很差,不像刚开始三个盘子四个碗的顿顿不重样,还管饱,每个人都按定量吃饭,都吃不饱。
聂狗宝每天吃的四个玉面窝头是爹娘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饿着肚子还要背一整天淤泥,难怪他们把棍子都拄上了。聂狗宝心想不能在家里混吃了。
第二天晌午,骨朵和蓝娥回家,照例给聂狗宝两个窝头,聂狗宝吃了一个,说吃饱了,把另一个窝头塞给蓝娥。
蓝娥说,一个窝头能把你吃饱?别隐饥,我和你爹都在食堂里吃得饱饱的。
聂狗宝想了想,把窝头塞到被窝里,说我今晚就走,路上当干粮吧。
骨朵说,你要到哪儿去?
聂狗宝说,跟大春到外面找活干。
蓝娥忽然喊了一声,说,忘跟你说了,大春被民兵抓住了,今天可能要游街。
昨晚大队组织民兵到大春家的胡同里挨家挨户搜查,找潜伏特务,敲大春家门的时候,里面半天不开门。
民兵觉得有问题,翻墙跳进院里,刚好逮住往茅房跑的大春。大春被带到大队审了半晚上,把大春是潜伏特务的嫌疑排除了:大春虚岁十五,他要是从解放前就潜藏在碾头镇的话,五岁的时候就成了国民党特务了。大春虽然不是特务,却是从大炼钢铁上跑回来的逃兵,那就要游他的街。
碾头镇游街的历史悠久,自有一套规矩:破鞋游街是给脖子上挂两只鞋,一只绿的,一只红的;地主游街是挂纸糊的高帽子;不肯往地里耩麦的要扛着耧:大炼钢铁的逃兵是画大花脸。
画大花脸这个主意是大队干部们集体讨论的结果,。本来按外村的经验是给脖子上挂口大铁锅,但是碾头镇现在找口铁锅很难。
大队书记想起了**的教导,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应该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游街的主要目的就是丢他的人,丢人丢很了,就受到教育了。
被抓住的第二天,吃过晌午饭,大春被一个干部押着来到大队部前面的空地上。空地上三个吃饭桌已经摞在一起,周围蹲着站着的老少们都眼巴巴地盼着游街开始。他们看到大春的大花脸笑得都要岔气了。大春的脸被墨汁涂得五麻六道:脑门上画了几道皱纹,眼眶上画了个眼镜,鼻子下面是一道人丹胡,其余地方画满了大麻子。
干部让大春爬上桌子,大春就爬上桌子,三个桌子摞起来有一人多高,而且桌子腿都立不稳,大春站上去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脑袋有点儿晕,一动也不敢动地傻站着。
下面有小孩喊,转个圈。
大春看了那个孩子一眼,没动。
又有人喊,转个圈。
这回响应的人多了,齐声喊,转个圈,转个圈。
大春在桌子上转了一圈。
下面的人高兴了,有人喊,做个揖。
大春做了个揖。
又有人喊,狗尿尿。
下面一阵哄笑,齐喊,狗尿尿。
大春站在桌子上没有动。
干部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窝头朝大春喊,狗尿尿,学好了下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