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躬身趴在桌子上,后面一条腿抬起来,学了个狗尿尿,台下面的老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叫好。
大春的眼泪流下来了,泪水把脸上的墨冲到脖子上,弯弯曲曲像两条奇怪的虫子。下面的人见大春哭了,纷纷拄着棍子摇着头走开了,这孩子不识玩儿。
大春从桌子上下来,从干部手里抢过两个玉面窝头没离地方就吃完了,吃完又跑到食堂里喝了碗凉水。要是骨朵在的话,肯定会给大春打碗热水,灶上什么没有,热水总是现成的。
自从定量吃饭后,骨朵被一个队里的干部家属顶替,不在食堂做饭了。各队的食堂都一样,都被干部家属管着,她们在食堂里可以随便吃。
表面上看,干部们虽然不能随便吃,但干部们晚上开会的时候可以开小灶,所以干部们特别喜欢晚上开会,开完会吃饭,吃完饭打着饱嗝回家,再跟老婆找点事儿干。
他奶奶的,**好,大跃进好,谁敢破坏,就断他的饭,游他的街。
大春吃完喝完,想起脸上还花着呢,从厨房里找了个瓦盆打水洗脸。跟着他的干部说,吃完后晌饭还要游街,洗了再画多费事儿。
大春说,我想画得再花点儿,画成彩色的,红的黑的都有,大队有红墨水吗?
干部说,没有可以到学校里借。
想了想又说,你是大炼钢铁的逃兵,只能画黑色的——这么说你想通了?
大春说,我想通了。
干部说,你不会再跑了?
大春说,我往哪儿跑?
干部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现在全国都在大跃进,没地方可跑,那些跑了的迟早要回来,听说通知已经下了,各地马上就要清理了。
大春洗完脸回家,见家里没人就躺着睡了会儿,想起干部说的要清理的话得让聂狗宝知道,趁社员们上工赶紧通知聂狗宝。刚出院门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拍着脑袋想半天,想起来了,得找根棍子拄上。
最近碾头镇除了一些干部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要拄棍子的。大春既不是干部就要拄棍子。这就像干部要穿带口袋的衣服,群众只能穿不带口袋的衣服;干部要抽洋烟,群众只能抽旱烟。
但是,干部可以穿不带口袋的衣服抽旱烟,大家认为这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群众则不能穿带口袋的衣服抽洋烟,这样太不本份了,让人看不过去。按碾头镇的说法叫作精八怪。
所以,碾头镇的干部可以拄棍子,群众必须拄棍子。
群众拄棍子是为了走路不打晃,很实用的;干部们天天晚上开会,走路不打晃,拄棍子纯属跟风。
碾头镇的干部总归是碾头镇的人,碾头镇的人干什么都爱随大溜,当了干部也不能免俗。
既使这样,干部拄的棍子和群众拄的棍子也是不一样的:干部们拄的棍子细,群众拄的棍子粗;干部们拄的棍子不但削了皮而且打磨得溜光水滑,群众拄的的棍子都黑不溜秋曲里拐弯。
总之,干部们手里的棍子像文明棍,群众手里的棍子像要饭时拄的打狗棍。
关于棍子的问题还要啰嗦几句:拄棍子最实际的意义在于防止因为头晕眼花而造成走路摔倒和蹲下去起不来,却解决不了肚子空的问题。
解决肚子空这个问题必须勒紧裤腰带。碾头镇的人都穿的是大腰裤,大腰裤的优点很多,最主要的优点是能随时调节裤腰的松紧:吃得胀了把裤腰调得松点儿,饿的急了把裤腰勒得紧点儿。
大春在院子里找了根枣木棍拄着,那根枣木棍是原来家里吆猪用的,太长了,大春用两手撑着像划船一样往聂狗宝家里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