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黑,聂狗宝悄悄进了家。蓝娥见了儿子,高兴的很。
骨朵已经睡了,也要穿衣服起床,聂狗宝不让他起,说躺着也能说话。
蓝娥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聂狗宝说,早到了,怕别人看见,在沙葛荡里躲了半天——我是跑回来的。
骨朵问,好好的,跑回来干什么?
聂狗宝说,他妈的,整天放卫星,不让人睡觉。
骨朵说,能吃饱不能?
聂狗宝说,吃的倒是好,就是老放卫星。
蓝娥说,你也是个老实头子,只要能吃饱,比啥都强,吃饱了不让睡,比饿着睡不着强。
聂狗宝跟爹娘说了会话,老两口说着说着就打起哈欠,聂狗宝说你们睡吧,我出去找个人。
聂狗宝出门东拐西拐,到了前街的一条胡同里。翻过破院墙跳进大春家的院子,蹑手蹑脚走到堂屋窗户下压低声嗓音问,大春在家吗?
屋里面大春他娘问,外面谁啊?
聂狗宝说,婶子,我是狗宝,大春回来没有?
大春他娘说,狗宝啊,大春不是在大炼钢铁上吗,没在家——你怎么回来了?聂狗宝不能多说,就吞吞吐吐地说,没在家就算了,我走了大娘。
聂狗宝刚走出大春家的院子,后面就有人轻声喊他,竟是大春。
聂狗宝踹了大春一脚,你**跑哪儿去了,等也等不来。
大春说,你走后我就到窝棚里拿铺盖了,拿了铺盖到那道沟里见你拉的那泡屎,我想你已经走了,就赶紧撵你,撵半天不见人影,就找个麦草堆睡了一觉,然后就一路走回来了,这不刚到家,我也正想到你家找你去呢。
两人走到村外坐到麦地的田埂上,麦苗已经长出来了,密实实的,踩上去软绵绵的。
大春问聂狗宝,往后怎么办?
聂狗宝说,我也正想这件事呢,不知道其他跑回来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大春说,对呀,年轻人都跑光了,好几十人呢。
聂狗宝想了想说,今天算了,太晚了,明天晚上咱俩分头到别人家问问,看看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临别的时候,大春说,小心别让治安抓住,抓住就要游街示众。
聂狗宝说,你也小心,万一被抓了,谁也不能供出谁。
第二天,骨朵跟蓝娥出工,聂狗宝躲家里睡觉。说是睡觉,哪儿能睡着啊,一是饿得慌,二是聂狗宝向来不贪睡,大炼钢铁放卫星的时候,聂狗宝曾经发誓,回到家非睡他三天三夜不可,如今没人管没人问,却怎么也睡不着。
聂狗宝确实饿了,算起来,还是前天吃的饭呢,那十五个油饼,两泡屎就拉完了。怀里揣的几个油饼,被狼撵的时候也跑丢了,聂狗宝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结果正如所料,一无所获。
骨朵和篮娥晌午的时候回来了,一回家就塞给聂狗宝两个红薯干窝头。聂狗宝狼吞虎咽地吃完,点点头说,红薯干窝头比玉面窝头好吃,筋道还发甜。
骨朵说,饿了吃什么都甜。
聂狗宝说,冬天里又没什么活,出什么工?
蓝娥说,你不知道,从大队到小队,干部换了一茬子。新干部有新章法。
换干部的事儿,聂大宝听人说起过,除了大炼钢铁和搞水利化的干部外,在家留守的大小队干部被换了一茬子。严重的还要被打成右倾,右倾是什么意思,虽然搞不懂,但总归是不好的意思。
换干部的事情是这样的:去年碾头大队的秋粮丰收后,干部们开始还有点沾沾自喜。但接着就被上面批评了,一是因为秋粮的产量跟别人的卫星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二是因为报夏粮产量的时候,各队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往高报。有的不但自己不敢往高报,还怀疑人家卫星是假的,这样就把上面惹急了,因为上面还有上面,上面的上面还有上面。一级一级压下来谁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严肃处理是不行的。
所以,不肯高报夏粮产量的干部都被撤掉了,换上了一茬子二百五。
碾头镇的男人中有些是很二百五的。
小猫的光棍大伯就是其中一个。小猫的大伯外号叫三眼炮,因为是有名的二百五,连个媳妇都没娶上。三眼炮本来跟他娘住在一起,老娘前几年过世后,他就在那院老房里独住。
过去有老娘管着,三眼炮还有所收敛,如今老娘不在了,老天爷是老大,他就是老二。
他先把家里那只老黑狗整治哑吧了,他不原意听狗叫。然后把老娘养的那群鸡的鸡翅膀全部剪掉,他见不得那些鸡在院墙上树上飞来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