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阳沟回家,大方向是一路朝东。聂狗宝想找个背风的地方露宿,好好睡一晚,第二天天亮走,天黑就到家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聂狗宝好久没有这样自由自在地走路了,走得很带劲,白天睡了一整天,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走过很多不知名的村子,一直走到下半夜,天上忽然起了几片乌云。那几片乌云越聚越厚,越聚越大,飘到聂狗宝的头顶上,噼里啪啦下起雨来。聂狗宝走了一身汗,被雨点一打,凉风一吹,觉得很舒服。转念一想,雨水要是把铺盖打湿了不合算,于是迈开大步跑起来。
雨越下越大,聂狗宝也越跑越快。天上的黑云像是跟聂狗宝较上了劲,不偏不倚地在他的头顶上飘。聂狗宝仗着肚子里的十五个油饼要把黑云甩在身后,聂狗宝本来跑得就快,大炼钢铁这几个月整天上山下山,吃得又好,今天也歇足歇够了,所以跑起来身轻如燕,很快就把乌云甩在后面。聂狗宝跑了会儿,估计雨水一时半会儿撵不上来,就在路旁半山坡上一个松林里停下来,把铺盖摊开,躺下休息。
躺了一会儿,困劲儿上来了。聂狗宝合眼刚要睡,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他,睁眼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于是头枕着胳膊,侧身睡了。
刚要睡着,聂狗宝仿佛听见有声音对着他耳朵说,还不快走,等着狼吃啊?聂狗宝猛地翻身坐起来,四下里乱瞅,连个人影都没有。心想是做梦,刚要躺下,却看见前面两棵松树之间站着一只狗,那只狗静静地站着,尖耳朵竖着,两只眼睛像两团鬼火。看到那两团鬼火,聂狗宝心里说,完了那是只狼,我要被狼吃了。聂狗宝浑身发起抖来,两排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那只狼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朝这边看。
聂狗宝没有见过狼。碾头镇的讲古会上有人说起过,说狼是野物里头最有心眼的,比有些人还有心眼。为了吃走夜路的人,能跟他一晚上,一会儿在人后面,一会儿又跑到人前面,会装小孩子哭,还会用两条后腿扬土迷人的眼,趁人揉眼的功夫,扑上来就把人的喉管儿咬断了。
听人说,独狼最可怕,独狼甚至会像人那样用两条腿走路,它走到你后面,把两条前腿搭在你肩上,一声不吭,让你误会是谁在跟你开玩笑,你要是回头看,那么刚好,它一口就叼在你的喉咙上。
狼叼在人的喉咙上先趁热喝血,喝完血吃肉,吃完肉吃骨头,直到把人吃得一点不剩。狼拉的屎都是白色的,里面尽是没消化完的骨头渣子。
聂狗宝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后悔从大练钢铁上跑回来了。大炼钢铁上虽然总放卫星,可是放卫星又死不了人,就是死了,也是为大炼钢铁而死,死得其所,总比被狼吃了有名堂。
聂狗宝恨自己不在大炼钢铁上坚持,现在想想放卫星又怎么了?大伙儿排成一排闭着眼上山,再排成一排闭着眼下山,背不背石头也无所谓,只要日夜不停地上山下山喊喊口号就行。
这一点都做不到,让狼吃了不是活该?
一想到被狼吃了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堆白色的狼屎,聂狗宝又不甘心,不由得恨起了蒋介石。
如果不是蒋介石就不用做那么多炸弹,就不用大炼钢铁,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除了蒋介石,可恨的还有美帝。不过恨蒋介石比恨美帝过瘾,恨蒋介石可以骂他蒋二秃子,但说起美帝倒像是跟他称兄道弟。聂狗宝心里骂道,他妈的蒋二秃子,隔这么远还害人。
后来,聂狗宝冷静下来了。那只狼站那么长时间不敢过来,说明心里也怯着呢。
而且,聂狗宝想起,刚才刚要睡着,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醒来后又不见人影,说不定有过路的神仙帮忙,那就说明自己命不该绝,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该呆这儿还是该跑?还是问问神仙吧。
聂狗宝站起来,,仰起脸大声问天上过往的神仙,我该不该跑?
天上回话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该跑,跑,跑。聂狗宝撒腿从松林里跑出来,跑上大路,聂狗宝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狼撵上来了。
这时,乌云已经散尽,月亮在半空中悬着,半山上的石块反射出月白色的光芒,像一朵朵巨大的棉花,这是聂狗宝大炼钢铁的时候看惯了的夜色。
那只狼还在后面追着,嘴里呼出长长的白汽。聂狗宝心里有了底气,觉得那只狼有点好笑,就笑了起来,笑完干脆就站在路中央,那只狼也停住了,昂头站在那里朝这边看。
聂狗宝朝狼走过去,那只狼也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聂狗宝朝狼追过去,那只狼只好往回跑。聂狗宝离那只狼越来越近,伸脚就能踢到狼的屁股,狼身上和嘴里呼出的白汽散发出另人作呕的腥膻味,聂狗宝吸一口气,纵身跃到那只狼的背上,又从狼背上踩着狼头跳到狼的前面。
那只狼停下,愤怒地仰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