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都是急脾气,三眼炮就是个火烧火燎的脾气。他娘去世后,他嫌做饭麻烦,一天只做一顿饭,煮一大锅玉面粥,早上吃不完晌午吃,晌午吃不完后晌吃。连锅都不用洗。有时碰上天阴下雨柴火湿引不着火,三眼炮一怒之下,端盆水就把灶里浇个透湿。
去年秋收完种麦子的时候,大队给各小队要产量,各队按要求报了产量后愁得不得了。
新大队书记说,这有什么愁的?只要在深翻的基础上,水肥跟上,多耩点儿麦种就行了。
队长们问,多耩多少啊?
大队书记说,往年耩多少?
大伙儿说,一亩地十七八斤吧?
大队书记说,今年就耩他个百八十斤。
七队耩麦的时候遇上了麻烦,队里的那些老把式们牢牢地控制着耧门儿,不肯多耩。这样耩完一亩地,麦种还余下很多,队长急得在地边儿上团团转,那些把式们把该耩的耩完死活不肯多耩了。
队长说,你们这是破坏大跃进,是右倾。
三眼炮急了,三眼炮本来是在耧前使唤牲口的,听队长在旁边喊叫,走过来把耩麦的推开,把耧门儿开到最大,赶着牲口在地里撒开了欢儿,麦种哗哗地往地里流下去。
老把式里有个三眼炮的本家大爷指着三眼炮骂道,龟孙三眼炮,你把麦子都沤到地里不怕遭报应啊。
三眼炮笑嘻嘻地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只怕到时遭报应吃白面馍把我撑死。
在三眼炮的指挥下,七队一下午就把所有的麦种都撒到地里了。
耩完麦不久,大队开了一次批斗会。
那些不肯往地里多耩麦的社员在群众大会上被批斗完,又扛着耧挂着右倾的纸牌子游了两天街。有的还被别的村子借去游了街。
按道理说被游街的人是不准吃饭的,但如果不让吃饭游街的效果就差很多,喊我是右倾的时候声音就不够嘹亮,围观的群众就会起哄说,回家吧,啥**右倾,还没有耍猴子好看。
游行的组织者决定:被游街的人可以吃饭,吃了饭必须把街游好,让广大社员同志们满意。
耩完麦不久,三眼炮升成了大队的治安。每天在街头巷尾闲转,后来肩上还扛着支步枪,没事就这儿瞄那儿瞄的,小孩子见了都躲着走。
聂狗宝问他娘冬天里还有什么活?
蓝娥说,地里缺肥,从西坑里往外挖淤泥。
聂狗宝说,今年的麦子长得好啊,踩上去瓷嘟嘟的。
骨朵说,把全队的口粮都种到地里了,能不瓷嘟嘟的,闹不好开春得喝西北风了。
蓝娥说,别说败兴话,要真能一亩地打一万斤麦子,喝几个月西北风也值。
骨朵嗤着鼻子说,一万斤麦子?一万斤麦秸还差不多。
篮娥说,打不了一万斤,五千斤也行,看到骨朵的神气改口道,三千?一千斤也行,**没说过不算数的话。
骨朵说,也是,没准花这么多本钱真能打上个几千斤,说完舔了舔嘴唇,那才成了怪事儿了。
聂狗宝晚上找了本队的几家人,问跑回来的人都到哪儿去了?都说没回家不知道。
又问了几家外队的,有人说到一百多里地外的城市里给麻绳厂拉架子车了,有人说到邻县水泥厂扛活了。都是从大炼钢铁上结伙跑去的,谁领的头不知道,前不久托人给家带信儿来了。
聂狗宝寻思这倒是条出路,想拉上大春一起去。
刚到大春家的胡同口,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像被鬼撞了,脸朝背后扭着大喊,谁?
聂狗宝也吓得不轻,刚回过神,看到那人肩上的枪,知道那是大队治安三眼炮,转身就走。
后面三眼炮喊,站住。
聂狗宝走得更快了。
三眼炮又喊,不站住开枪了。
聂狗宝心想,那就是根烧火棍。
聂狗宝见过民兵训练,二十来个人十几支破枪,卧到,起来,卧到,起来。从没听见枪响过。
想到三眼炮平时那么二百五,其实遇事胆小得够呛,想装神弄鬼吓吓他,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枪响,感觉子弹从耳边嗖地一声飞过,挟带的热风把耳朵烤得发烫,撒腿朝前面跑去。
三眼炮在那个人身后放了一枪,枪声太响了,三眼炮本能地闭住双眼,等睁开眼时,前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胡同里有人披着衣服赶过来,围着三眼炮问,怎么回事?
三眼炮指着前边说,他妈的飞毛腿,一垛脚就不见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