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班车嗡嗡地喘息着,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地爬行,非常缓慢。 车里已经严重超员了,人挤着人。这时候,我领略了冯副主任曾经戏谑过的“苗臊”味了。由于大伙同挤在车里,身上溢散出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这些山里人不大讲究个人卫生,衣服也没勤换勤洗,又很少洗澡,因此车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熏得我实在是难以忍受。
多亏我还是坐在窗户边,总希望遇上一段比较平坦的路,那么班车的速度稍快一些,窗外就会吹进一股风来让我透透气;如果遇上那坎坷的路或者是爬长坡,那可就害苦了,我只能拼死地憋着。
由于我邹晓明是省里来的支教干部,面对这些山民绝不能随意流露出一丝厌恶表情来。
终于,已无法忍耐的我哇的一声朝车外呕吐起来。加上班车左扭右转,就弄得我昏昏沉沉,疲惫不堪。谁知,我身后传来了阵阵讪笑,他们笑我这个白白净净且人模人样的大男人居然还晕车。于是,我索性一路装出晕车的样子来,面朝车窗外,全然不顾外边时而飘起的尘雾。
班车途经大油乡时,忽然停了下来,车上站着的人统统被撵下车去。迷迷糊湖的我开始还以为就到县城了,可睁开双眼仔细一瞧,才知是停车接受检查。路边检查站挂的金字招牌是:锦山县大油乡税务林木联合检查站。
上车检查的执法人员全都统一制服,别着执法胸牌。然而,他们一个个全都十分粗暴,凶神恶煞一般。
最终,他们非常熟练地从班车座凳底下折腾出一个塑料编织袋来。编织袋藏得很隐蔽,也绑扎得很严实。执法人员用尖刀将编织袋划开,几张晒干的野羊皮就暴露了出来。他们指着野羊皮大声责问是谁的,喊了好几声都没人敢应声。
于是,执法人员就洋洋得意地拿着编织袋走下车去,看样子是被他们给没收了。
车又开动了。然而,车里的气氛更加憋闷了。
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低低地抽泣,我回头一看,才知那袋野羊皮是一个山里妇人的,她身边有几个人在用苗话轻声安慰她。我有些不解地问:“这位阿婶,当时你为什么不说野羊皮是你自己的呀?大不了就向他们补些税钱,也不可能被没收,现在哭也没用啦。”
“你懂个狗屁!”
此时,我旁边一个留有胡须的老汉恶狠狠地盯着我,仿佛我就是那帮执法人员。老汉哆嗦着嘴唇说:“哪有就补些税钱那么简单?补税,补税,几张羊皮就补掉一半了,还要罚款呢?屋里还得挂什么违法黄牌,娃崽上学、参军、扯结婚证、办准生证都得受影响。哪个还敢到他们土狼口里去夺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检查站那帮狗娘养的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我一愣,哑口无言,胸口好象被谁擂了一拳,隐隐作痛。我心里有许多许多的感慨,不知如何去表达。为什么山里还这么穷?为什么山里人会痛恨乡里与县里的干部?看来,老吴跟我讲的那些并没有夸大其辞啊。
唉——
班车艰难地爬了近三个多钟头,终于捱到了县城。下车时,都快两点了。当时,我的肚子特别饿,整个身子都空落落又轻飘飘的。真想找一家饭馆好好地吃一顿,可摸摸裤兜,身上的现金一共只有十几块钱。我只得寻了一家卫生条件稍好的米粉店,叫上一大碗肉丝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在这之前,我基本上是不碰米粉这东西的,吃了胃就泛酸,可现在吃起来却是格外地香,也辣得我浑身冒汗。
肚里有了东西,人也就有了精神。我开了手机,先给母亲报平安。母亲在电话里接二连三地问,你在一个什么样的学校支教?住得怎样?吃得又怎样?有没有生病?是不是瘦多了?……我当然是把自己的情况往好里说,语气尽量轻松一些。
我说,妈你别担心,我都快满二十四了,又不是什么毛头伢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最后,母亲交代我一定要给舒虹去个电话,我对着手机含含糊湖地说自己晓得了。
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省财政厅办公室主任王惠明。王惠明曾给我父亲当过两年秘书,对我特别和气。我向王惠明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我本人的情况,又着重讲了支教学校里的现状。希望厅里能考虑给予一定的帮扶,及时下拨一批资金用于修缮学校。
王惠明很耐心地听着我的汇报,时而打断我一下,提一些细致的问题。我估计,他是在作电话记录。
最后,王惠明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他说:“我马上就给分管工作的张副厅长汇报一下,一有结果就立刻通知你。好吗?”王惠明会热心我的事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没预料到他会如此反映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