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那沉闷的炮声就没停止过。桂芝嘱咐再福不要出门,只能呆在屋里。
兰子忙完家务,小舅妈云秀风风火火跑来。她看过躺在床上的桂芝,对兰子说:“你爹他们到圆顶山挖么哩壕沟去哒,承芳说要各家自己送饭,中饭晚饭一齐送,你晓得不?”
“我不晓得呢,那我现在去淘米煮饭。”兰子接着又问云秀:“小舅也去哒?”
云秀说:“这种事还跑得了他?”
“那我帮小舅的饭一起送去吧!”兰子说完,提起鼎锅到米缸边盛米。
桂芝撑起身子下床,帮忙炒了两个菜。兰子与再福吃完饭,拿来竹篮子里往里面放用缽子装的饭菜,还带上一罐凉茶。桂芝找来一根短木棒,兰子和再福两人抬着,准备给在圆顶山挖壕沟的爹爹和小舅送去。
一下台级,篮子里瓦缽就侧翻了,兰子要再福放下。
“姆妈吔,这样子不行,还是放到背篓里,让我背着送去吧!”
桂芝找来背篓,兰子从猪栏里抱来一小捆干稻草,她先在背篓底垫些草,将盖好的饭菜缽子和茶罐放进背篓后,再用稻草隔开、塞紧。兰子背在背上,她觉得这样比两个人抬着要舒服、保险些。
兰子一个人背着饭菜上路了。她晓得去圆顶山的路,她曾经去那里摘过杨梅板栗和猕猴桃。
圆顶山不像别的山那样尖尖的,而是平平的,两边如帽檐平缓地延伸,连接着其它的山,有点像镇长头上戴的那顶礼帽。
兰子顺着南面山坡的小路往上爬,她不敢走得太快,怕摇晃使得缽子和茶罐相互碰坏。她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却没见一个人。她正纳闷时,隐隐约约听见北坡那边有挖土的声音。她抓住小树枝慢慢往北坡摸去,半山腰上,好多人举着锄头在挖一条沟,还有好多穿着灰布衣服、背着长枪的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穿灰布衣服背长枪的兵。
兰子在挖沟的人群里找到了爹爹和小舅。
“兰子,你一个人哪么找到这里来的?真有蛮厉害。”小舅夸她。
兰子一边点头,一边从背篓里取出茶罐和饭菜缽子:“爹爹、小舅,快呷吧,饭菜还是热的呢!”
郑郎中和桂林喝了几口茶,端起饭缽就吃起来,兰子发现她是第一个来送饭的。
一个系斜皮带、挎短枪的阔脸军人走过来,用手模摸兰子的头,冲着她笑。
鸡叫二遍郑郎中才回家。兰子躺在床上没睡着,她想那系斜皮带、挎短枪的阔脸军人为什么冲着她笑,他现在是不是正睡在爹爹他们挖好的土沟里呢……
第二天上午,郑郎中扒开后园坎上贮藏红薯种的地窖,在窖里垫上篾席,再将堂屋里堆着的稻谷一担一担挑进地窖里去。这地窖很深,也很干燥,贮藏了七、八百斤红薯,还能装下十多担稻谷。
兰子和再福一个往撮箕里扒谷,一个往箩筐里倒。桂芝头痛发烧好多了,只是有点咳嗽。她走到郑郎中面前说:“他爹,地窖装不下吧?”
“能装多少是好少!”郑郎中吐掉烟屁股,挑起满满的一担谷往后园的地窖走。
就在郑郎中想再从谷仓挑两担谷将地窖堆满时,“轰隆隆”的巨响滚过耳际,
兰子和再福扒在桂芝的怀里,三人脸都吓白了。
“轰隆隆”又是一串滚地雷,震得房子都颤动,比春上的炸雷还响。
黄昏的时分,候从北面撤下来许多穿灰色衣服的士兵,他们挤满了官道,有的甚至在稻田里跑。
保长承芳的锣又敲响了:“各家各户快把门板卸下搬到河边去,**要搭跳板过河啊!”
三寸多厚的大门板太沉重,郑郎中和桂芝一时卸不下来。他们只好卸下房门板。郑郎中扛着两扇门板往河边跑,桂芝扛着一扇,兰子和再福抬着一扇跟在后面。
此时的新平河边一片嘈杂和混乱。十月天的河水已经很冷了,一些扛枪的士兵开始淌着齐腰深的水过河。拖着铁轮子大炮的士兵则在堤坡上叫骂,搭好的门板桥上不时有人被挤得掉进河里,溅起一团团浅灰色的水花。
郑郎中将两扇门板丢在堤坡上,就往回跑。
“轰!轰!”两颗炮弹飞过来,一颗炮弹正打在村口地坪里的牌坊石板上,炸得石板断成几截掉在田边, 另一颗炮弹在田中央爆炸,掀起两、三丈高的稀泥。稀泥里还冒着呛人的青烟。
第一颗炮弹炸响时,兰子和再福都同时跌落在路边的泥沟里。
黑压压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到河边,再从桥上、水里涌到了对岸……
天完全断黑时,炮声更加密集,搭在河面上所有的木桥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河水,映红了夜空。
郑郎中一家人前脚进门,大门还没来得及闩,保长承芳就推门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穿灰色军服的士兵,其中一个士兵背上背着一个人。
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