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再把怨恨继续下去。刘强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而且胸怀宽阔,他不会忌恨你,不会忘掉吴小兰,在你家困难时他不会不管。”
吴有金不赞同兰正的话,他说:“谁稀罕那个王八犊子,让他活得好,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兰正坐回太师椅,轻轻摇着头:“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已经老了,打算退下来看孙子,把大队书记的职务让给年轻干部孔家顺。”
兰正这句话,出乎吴有金的预料,急忙问:“你说这话是真的?”
兰正点点头。
吴有金不看重孔家顺,对比之下还是认同兰正这个老领导,他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斗争的紧要时刻,你做为大队书记,我们都看着你,听你的指挥,你可千万不能当逃兵。”
兰正一脸苦笑,很无奈地说:“做为无产阶级的基层干部,就要能上能下,用我大儿子的话说,当书记是为革命工作,当群众也是为了革命。就像城里大烟囱上的砖一样,放在底座上的是为了工厂冒烟,放在顶上的也是为了冒烟,这叫革命工作不分高低。”
吴有金看出兰正又在耍滑头,他猜想:“这老家伙一定在政治斗争中嗅出什么,不得以告老还田。”在兰正卸任之前,吴有金把心里的怨气倒了出来:“你这书记也没立场,看事也走眼,刘强出身那么差,你把他看成一朵花。小兰和他往一起摽劲的时候,你又说刘辉好,让我上他的当,差一点儿把闺女嫁给他。多亏老天爷有眼,识破那个带犊子的本相。”吴有金心里装着场院的事,又把话锋转到土豆上:“你看现在把刘辉狂的,朱家湾盛不下他,他又回刘屯祸害乡亲。他爹是庄稼人,他也种过地,该知道挨饿的滋味儿吧!你说他硬要把场院里的土豆地毁掉,糟蹋社员们快到嘴边的口粮,像话吗?他吃饱了,领人唱歌跳舞,有一点人味儿的人能这样做吗?”
兰正把头靠在太师椅背上,显得无可奈何。等吴有金发完火,他才慢吞吞地说:“大势所趋,谁也阻止不了,刘辉想毁就毁吧,大不了让社员再勒勒裤带。”
“你!”
兰正伸出手往下压,让吴有金不要激动,他说:“这也许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指示,回去照办吧!立刻把土豆地毁掉,平整好,让红卫兵小将和革命群众唱歌跳舞。”
吴有金想不通,他说:“兰书记,以前我都是听你的指示,在执行中不敢差一步,你说炼钢铁我照办,你说办学校我也照办,可你从来没指示我祸害群众啊!我把土豆地毁了,村里人不但要骂我,也得骂你!”
“咳,骂就骂吧,以后再听骂就少了!但是,毁土豆地是革命的需要,是阶级斗争的需要,是向伟大领袖**表示赤胆忠心的需要。在革命利益和你们刘屯小集团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你吴队长必须服从革命利益!”
吴有金怀着怒忿的心情回到刘屯,让马向前领着社员把土豆地毁掉。
场院平整得很细心,用石磙子在潮土上反复碾压,压得均匀,不留一点儿浮土。现在做红卫兵和革命群众向伟大领袖**表示忠心的大舞台,夏收时还要在场院里打麦子。场院的四周扯上了电线,安上了电灯,四个角没上扩音大喇叭。每个电灯旁有一面红旗,喇叭旁的红旗镶嵌五颗五角星,比其他红旗大。场院中央有旗杆,《红卫兵团》和《革命突击队》两面大旗迎风招展。旗下是巨幅标语,标语的每一个字是一个大方框,方框用秫秸扎成,糊上白纸,用红黑不同颜色写着硕大的仿宋体字,凡是批判斗争的都是黑色,歌颂伟大领袖**、歌颂**旗手的用红色,字框排列在东西两边,红东黑西。
标语的方框是老黑做的,那时刘辉还没想到批斗他。老黑和吴有金多要工分儿,吴有金不同意,老黑瞪着眼说:“做方框写标语是革命的需要,也是运动的需要,还是阶级斗争的需要,更是歌颂伟大领袖、歌颂我们美好生活的需要,你和我讲价钱,就是和革命讲价钱,是和无产阶级讲价钱!”
本来是老黑和队长吴有金讲价钱,他却反咬一口,弄得吴有金晕头转向,只得给老黑六个整劳力的工分儿。
老黑写不好整个方框大的字,红卫兵小将想到他们的老师于占江。那个瘦麻杆毛笔字写得漂亮,可现在没地方找他,说不定淹死在哪个泡子里。二姑娘知道刘笑言会写毛笔字,她告诉了老黑,老黑为了革命工作完成得圆满,把这一重要情报汇报给吴有金。吴有金让刘仁把刘笑言从地里找回来,命令他在半天之内把所有的标语按要求写完。
刘笑言一见吴有金,就规规矩矩地站住,顺从地等着发落。
吴有金站在队部里看“老连长”领人编土筐,叫了一声刘笑言的名字,却没有用眼睛看他。
刘笑言没应声,仍然直呆呆地站着。
吴有金说:“给你一项革命任务,你必须完成,不许讲价钱。”
“坚决完成任务,保证完成任务,一定完成任务,胜利完成任务。”刘笑言两只脚也跟着动,像是原地踏步走,并且重复:“不讲价钱,不讲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