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村仇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十八节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强劲的春风刮得天昏地暗,剥下的沙土打得行人睁不开眼。 社员们正在做春耕前的准备,六挂马车往地里送粪。粪土在路上被卷起,到地头时损失过半,吴有金下令收工避风,只留一些手巧的老年社员在队里编筐。孙广斌不愿回家,在队里坐一会儿,又没什么可唠的,便想起瞎爬子。孙广斌在瞎爬子家没少碰壁,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啥不死心。

        孙广斌顶着风走,猫着腰,紧紧地抄着袖,搂住肚子,不然狂风会把破棉袄吹开。棉袄的扣子所剩无几,如果羊羔子不在家,他想求瞎爬子帮他缝上。

        这两年没运动,日子过得好,瞎爬子的眼睛有些好转,能摸索着干些家务,缝缝补补,还背着羊羔子给孙广斌做个棉袄。羊羔子对母亲仍然很孝敬,更加敌视孙广斌,坚决不让孙广斌在他家捡到“便宜”。

        开春,瞎爬子变得急燥,为了缓解母亲的烦闷,羊羔子在窗前支起个风转儿,被风吹得哗哗响。

        屋内也透风,并不是很寒冷。瞎爬子从柜下掏出摔断的手镯,对在一起,嘴里念叨:“二十多年了,你到底在哪呀!是死是活也该有个准信儿了。”瞎爬子没有哭,岁月的磨蚀让她对丈夫归来的希望变得渺茫。

        羊羔子收工早,回家吃着热乎乎的大饼子。他见瞎爬子又摆弄手镯,故意逗母亲乐:“妈,您是不是又想我爹?今天风大,说不定会把我爹吹回来。”瞎爬子骂儿子:“连话也不会说,哪有大风把活人吹回来的事?你这个小犊子,不知是哄你妈还是气你妈。”羊羔子解释:“我是怕你伤心才拿话逗你,要不我今天到小南河看看,省得您整天叨咕。”瞎爬子说:“你这小子长大了,别的没长进,倒学会戏弄你妈,好天头你不去,这大风号气的,你去那干啥?”

        “我真去。”

        瞎爬子着了急:“这又是哪的人来风,大风刮得站不住脚,小南河也得被吹化,万一闪到窝子里,这家就算断了烟火,你妈就更没指望了!可不能去,妈操不起这份心。”

        羊羔子说:“妈你放心,我可不是那个淹死鬼,那么小的窝子就要了他的命。要说比水量,我不次于刘占山,再大的窝子也淹不了我。反正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在河边遇到过河的,说不定还能挣几个小钱儿,也能捡几条死鱼回来。”羊羔子说的不是瞎话,看到孬老爷用抄网捞回来死鱼,他也动了心。

        羊羔子在街上迎面遇着孙广斌,没给他好脸色,错过身大声骂:“大叫驴,不知去谁家跑臊?”孙广斌装做没听见,一直往前走,走出三十步远,他突然站住,在柴垛旁徘徊。看到羊羔子的身影在风沙中模糊了,孙广斌猛转身,加快脚步,进了瞎爬子的当院儿,推开了瞎爬子的房门。

        孙广斌推得急,强风把他掀进屋里。

        瞎爬子在炕上摸着做针线,听到有人闯进屋,惊喊一声:“谁?”孙广斌没吭声,回身把门关上,又在里面上了闩,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炕边,拍着瞎爬子伸出的胳膊说:“是我,你孙大哥。”

        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瞎爬子用手拄着身子往炕里挪,声音发颤:“孙大哥,风这么大,你不在家里歇着,来这干啥?”

        “想你呗!”孙广斌说:“好多天没看到你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他用手去抓瞎爬子的手,被瞎爬子挡回去。

        瞎爬子说:“你可不能胡来,一会儿羊羔子就得回来。”

        孙广斌诡秘地笑笑,满不在乎地说:“这次你唬不了我,我刚看到羊羔子去了小南河,不到晚上怕是不肯回来。”说着,他蹭上炕,抓住瞎爬子的两只胳膊。

        两个人对坐相视,样子像连在一起的木偶。

        瞎爬子看不清孙广斌的脸,能感到他的强壮。她的思路又回到十年前。那时她的眼睛该是多么明亮,明亮得映透村里所有年轻男人的心。年轻的男人中,孙广斌是她的主要追求者,但是,她的心里只有丈夫刘威,容不得半点儿杂念。她的眼泪像涓涓小溪,流淌着心中的苦水,也滋润清澈的源泉。苦水不尽,流出来灾祸,出现了淹死鬼,让二倔子蒙冤。她不慎将手镯摔断,痛苦的心灵强烈震撼。她哭,把眼睛哭瞎,镜子端在手里,看不清自己憔悴的容颜。她觉得天变成灰色,灰蒙蒙一片,只有心是闪亮的,心灵中燃烧不灭的思念。刘威会回来,刘威一定回来,而且一定是春天!

        孙广斌好像是影子,他英俊,他强壮,他很和善。他帮助过她,她也需要他的帮助。她也想在封闭的心田里给他一块土壤,但事实上,又在每时每刻地排斥他。

        时光的流逝让记忆变得模糊,而刘威年轻的脸庞却是永远清晰,在瞎爬子的脑海里定了格,永远不变。而孙广斌变了,变成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他在变老,老得需要女人去安慰。但他仍然强壮,和一个女人相比,他是一头雄狮。瞎爬子又觉得把孙广斌比做雄狮不恰当,应该像一头健壮的牤牛。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