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场雪,压得吴有金喘不上气,总觉得心里闷得慌。
从吴小兰回来那一天,吴有金就很少有笑脸,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郁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吴小兰当盲流那阵子,吴有金没有一天不念叨她,闺女回来了,他又高兴不起来。也许是希望女儿在城里找份工作,别回这个穷村子。也许是后悔,不该不让她把书念下去。如果当初不主动回乡,现在该有出息了!兰正的儿子念了大书,现在,在城里干大事。
吴有金抱怨兰正,说兰正不干实事,到现在也没在大队给小兰安排个差事,这中学白念了。他生马向勇的气,明明是小兰自愿还乡,马向勇偏说没考上。还有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叫人看了恶心。
吴有金更生刘辉的气。
刘辉听说小兰回来,就急着求李淑芝说媒,被刘志赶出家门。刘辉又求刘氏,刘氏也不管。刘辉自己闯进吴家,遭到拒绝后竟然翻脸,骂出很难听的话:“你家这个破货,早不是姑娘了,觉得怎回事呢,倒找钱都不要!”
“破货”两个字让吴有金几宿没睡觉,他怀疑起自己的女儿:“这丫头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连个信儿也没有,她住哪呢?”吴有金推断吴小兰没去表姨家,有可能和刘强在一起。细问吴小兰,吴小兰含糊其辞,问急了,吴小兰抹眼泪,也不知哪来的委屈。吴有金觉得蹊跷:“为什么刘强从大山窝逃跑,小兰就失踪,小兰回来那一天,刘强也出现在村子里,哪有这么巧的事?里面一定有文章。”吴有金怕出差错,急着托人给吴小兰介绍对象,也看了几个小伙,吴小兰总是苦着脸摇头,只要看见刘强就眉开眼笑。吴有金还听说吴小兰和刘强钻过柳树棵子,让马向勇看见,招来不少闲话。他在心里嘀咕:“难道他们出去的那几年在一起了?真是那样,他俩是王八吃秤砣,一定铁了心”
傍晚,吴有金从家里出来,顶着雪往生产队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腰间拿下烟袋,装了一烟袋锅蛤蟆烟,用手捏捏,找不到火,把蛤蟆烟磕在雪地里。向四周看了看,转身去马文家。
马文家的障子门用麻绳绑着,挺结实。吴有金站在齐腰高的门外往里看,屋里亮着煤油灯,里面的东西看不清楚,好像有人影在动,不是一个人。他在心里琢磨:“小霞在我家和她大姨睡,马向东不到深夜不着家,是谁在这里呢?马文家不常有人来,就是来人也该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坐着,他们动啥呢?”
吴有金没心思多想,改变主意去刘仁家。刘仁随和,道道多,吴有金有话愿意和他说。
刚拐到刘仁家门口,看见马向勇进了门,吴有金扭身往回走。
他从心里厌恶刘辉,而马向勇总是把刘辉、刘强和吴小兰搅合在一起,那壶不开提哪壶,弄得吴有金心难受,他有意躲着马向勇。
吴有金冒雪去了生产队。
生产队是长通炕,怕炕热不匀,又在炕上掏了两个炕灶,里面加了柴,队部里暖融融。炕头儿有铺盖,饲养员住在那。炕梢有木柜,木柜装马料。
现在的饲养员是王显富,孙广斌因为给瞎爬子偷马料而被撤职。瞎爬子不是富农,革命者没给孙广斌上岗上线,他比老逛幸运,没挨批斗。只把他的行李扔出来,孙广斌夹着破被回了家。
生产队里的牲口增多,又增加一名饲养员。他叫柳红伟,在刘屯独门独户。
据老年人讲,柳家祖先在刘家最富有时搬到刘屯,自称是当家子。刘有权的祖宗嫌他穷,不让合宗。柳家人倔强,变刘为柳,一直到今。
柳家人虽然变了姓氏,但是品格没变,辈辈耿直。只是人稀,多代繁衍,仍是单传。柳红伟老婆生了四个孩子,只有十三岁的柳少石是男孩,其他三个又是不能传宗接代的丫头。柳红伟特别珍爱柳少石,人前人后称他“人种”。柳少石继承了父亲的性格,用柳红伟的话说,又是一个犟种。柳少石在黄岭小学上四年级,和刘笑愚同班。刘笑愚在班级是上中等,而柳少石总是名列前茅,这让不识字的柳红伟很骄傲。
在队部里坐着的还有刘奇和老逛。
老逛不爱在又湿又冷的地窨子里呆,经常到队部的大炕上暖和。如今,刘吴氏不再是富农婆,老逛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坐在队部里。只可惜刘吴氏不在人世,他心里总像少点什么。
刘奇还乡完全出于自愿,和乔瞎子有实质性的区别。
在盲流进城的热潮过后,又掀起返乡热潮。返乡的大多数都是有历史问题的人,乔瞎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乔瞎子名叫乔贵,土改时当了富农,让人们把“贵”字斗丢了。乔瞎子一只眼,却娶了一个很漂亮的老婆,有人不理解,他丈人出面解释:“我把闺女交给他,不图别的,只看中这个小伙子太能干了,闺女跟了他饿不着。”乔瞎子的确能干,不但养活了老婆孩子,还积攒了一些土地,也挣到一顶富农帽子。土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