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立春,又下了一场大雪,正值正月十五。
刘屯有这样的谚语:正月十五雪打灯,七月十五云遮月。不管这话灵不灵,刘屯人对这初春瑞雪并不喜欢,他们让无休无止的水灾闹怕了。去年风调雨顺,每人分得三百六十斤毛粮,又在自留地里和房前屋后收一些,一年的吃饭问题基本解决。社员们最怕阴历七月连雨,一场洪水过后,涝得杆棵皆无。人们刚从饥荒中挣脱出来,再不想饱尝挨饿的滋味儿。
刘屯生产队年年挂灯笼,困难时期是应付差事,灯笼里根本没有灯,只是摆在街上让大家看一看,到晚上,都被淘气的孩子用木棒敲碎。今年的灯笼里装了蜡烛,挂在生产队的门边,四射的红光辉映飘飞的白雪,似天女散花,非常美丽。
灯笼是老黑扎的,冬闲的日子里,他不但多挣了七天的工分儿,而且给自家赚个大灯笼。
刘喜提着哥哥扎的灯笼在雪里跑,灯笼会转,吸引不少孩子,大人也有的跟着凑热闹。马向前就是其中一个,他挡住刘喜,故意逗拨:“嘿,小地主,嘿也好,这灯笼扎得没个比,让马大哥看看。”
刘喜瞅着马向前嘿嘿笑,马向前以为刘喜喜欢他,故意夸奖:“嘿,小地主出息了,以前哭咧咧,现在笑嘻嘻的,还好看了。”
马向前刚说完,刘喜抓起一把雪打在他的脸上。马向前没在乎,跺着脚吓唬刘喜,刘喜一溜烟儿跑回家。
马向前往沟西走,在街上遇到刘占山,刘占山用仇视的目光看他,马向前转身走开。
刘占山去了老黑家。
老黑家翻盖成三间筒子房,靠东边的一间用做厨房,西边两间通着,南北大炕,可以容纳很多人。
老黑的父亲是老实人,人缘又好,农闲时总有人往这里聚。土改前,刘有权就常来这里,才有了老黑的故事。如今,二姑娘也喜欢往家招人,南北大炕常常被闲人挤满。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去老黑家的不单是男人,女人也抽空往这里跑。
南炕上放了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着八个人,这些人在看牌耍小钱。没有挤上牌场的蹲在旁边看热闹,沉稳的人等着输光零钱的人下场,他去顶缺,挤不上去的人急得直搓手。
桌子中间放一只碗,哪位和家都要往碗里放零钱,虽然都是二分五分,二姑娘抽红也有不小的收获。
檩子上挂一盏伞灯,把灯芯调到最大,屋里很亮,两个牌桌都能看清纸牌。牌桌下各摆一个烟笸箩,里面装着蛤蟆烟,男人用废报纸卷,女人多用长烟袋。喷云吐雾,在烟云缭绕中仔细端详手里的纸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牌放到桌子上,忽然有人喊声“和”,其他人都发出“唏嘘”声。
北炕上也坐着人,他们不玩儿牌,连伞灯的光线也不愿投到这里。这些人谈论古代故事,比较谁的知识渊博。
“老连长”最爱讲姜子牙直钩钓鱼,那真是愿者上钩。周文王背着姜子牙走了八百零八步,周朝坐了八百零八年。
孬老爷替周文王惋惜:“依我看,周文王没有远见。现时下来说,姜子牙也不算沉,应该多背他三千四千步,把江山坐个千年万年的。”孬老爷说了这些话,感觉自己说走了嘴,撩起不愿睁开的眼皮,把满屋子看了一遍。
刘文胜家的大胖子也常到这里凑和,他说:“一个朝代的长短都是天意,周文王背多远也白搭。比如罗成,天鼓一响就得归位,乱箭穿身也要挺着,不然进不了封神榜。”
大胖子还不到二十岁,他把不同朝代的故事连在一起,差了一千多年。
孙二牛也到这里坐坐,但是呆不长,贾半仙玩儿牌,他得看孩子。见有望打哈欠,便领他回家睡觉。有望上小学五年级,学习还不错,让孙二牛很满足。贾半仙是老黑家的常客,在这里,她没功夫装神弄鬼,一门儿心思用在看牌上,顾不得请老仙儿帮助,总是小赢。孙二牛不玩儿牌,也不说话,他只是个忠实的听众,用贾半仙的话说,听孙二牛说话,还不如听他放屁痛快。
孙二牛领着有望刚进老黑的房门,刘占山也闯进来,进门就嚷:“看把那个马向东狂的,刘屯装不下他了,骂何荣普算什么能耐?有能耐去骂胡永泉、刘辉。他爹霸着人家老婆,他还欺负人,如果我是何荣普,一刀捅了他!”
刘占山表面上义愤填膺,心里并没真生气,是想利用这个事儿,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见没人搭这个茬,他抬起刚沾炕沿的屁股,又说:“就怨刘强,硬充大瓣蒜,如果不推走秃脑亮,那家伙一脚踹下去,马向东早他妈见阎王爷了!刘强多此一举,说不定哪天马向东会反过来咬他。”
人们都在听“老连长”讲《封神榜》,讲到殷纣王被妲己的美貌所折服,丢了铁桶似的江山。大家对又骚又狡猾的狐狸有了新的认识,从美丽善良的少妇联想到吃人的魔鬼。刘占山吵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