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荣普把目光转向妻子,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响起了鼓乐。他从门缝看,灵车停在他家门口,院里落着撒进来的纸钱。何荣普气得在屋里转,忍无可忍,他从墙角操起平时砍柴用的斧子。
东屋,英子让何大壮教她认字。
这几天,何荣普不让两个孩子出门儿,以免在节骨眼儿上遭惹是非。两个孩子都听话,老实呆在家里。马文家操办丧事,姐弟俩没往心里去,鼓乐队在家门前吹吹打打,他俩也不知咋回事,只当是听热闹。何大壮想出去看,英子阻挡他,父母嘱咐过英子,这几天一定要看住弟弟。
何大壮听到外屋有响动,推开门一看,父亲红了眼,手里握把斧子要出去。何大壮立刻摘下挂在墙上的镰刀,迅疾抢在前面。肖艳华滚下地,挣扎着用身子挡住门,发疯似地喊:“英子,拦住大壮,千万别让他出房门!”又用手抱住丈夫的两条腿,哭着哀求:“要砍你先砍我,千万不能出去,咱们大人可以豁出去,大壮有个闪失,我们怎么交待?我们惹不起他们哪!”
何荣普僵直地站在房门里面不动,肖艳华继续哭劝:“是我造的孽,把我砍了吧,我这样的人,还活着干啥呀!”
刚刚生过孩子的肖艳华,身子很虚弱,经过一阵折腾,她的体力已经不支,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会儿就停止了,抱着何荣普的双手渐渐松开,身子仰躺在寒风刺骨的门缝边。
灵车离开何家的门口,鼓乐声被呼啸的寒风吞没。何荣普推开房门,在院子里站着,目光直呆地跟着远去的灵车。纸钱在院子里被寒风旋起,玩笑似地在他身边飞舞。何荣普看不到这些,也看不到在地上呻吟的妻子,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忘了眼前的一切,更忘了过去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世界格外宽广,他独在其中,他很孤独,又觉得很愉快,他觉得脚下不是土地,而是一片云,软绵绵的,云彩带着他飞,飞到九霄云外,那里空空荡荡,那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人欺负他……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何荣普的白日梦幻,寒风激得他一阵哆嗦,回到屋子里,看见英子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何大壮手里握着镰刀,寸步不离地跟着何荣普,愤怒的眼神告诉他,只要父亲说话,他就会冲出去拼命。
刚到世上的女婴哇哇嚎叫,撕人肺腑的哭叫声仿佛悔恨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无情的上天让她过早地接受人间的磨难。
何荣普把英子和大壮推到东屋,他坐到肖艳华身边,一双手放在女婴身上。肖艳华心里发慌,问丈夫:“你想干啥?”何荣普不吭声,两只手从女婴身上缩回来。女婴不停地哭叫,声音嘶哑,肖艳华顾不得管她,流着泪对丈夫说:“不管咋样,她也是一条人命,你可不能胡来。你真恨她,把她扔到甸子上,有人捡了,算她命大,没人捡,饿不了几天她就死了,如果遇到狼,死得更快,咱也断了一份念想。”
何荣普仍然不说话,肖艳华更着急:“你到底想咋样?依着你,啥都依着你,你说话呀!”
何荣普靠在墙上,两串泪从他毫无表情的眼里流下来,无限悲痛地说:“别让她哭了,喂喂她吧!”
太阳升起,阳光驱赶肆虐的寒风,刘屯人用悲痛的心情送走了王召弟,而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并没给刘屯的任何人带来欣喜。
埋葬完王召弟,吴有金被招到大队,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兰正提起刘辉求婚的事,他该怎样答复。
开始,吴有金觉得刘辉还算可以,因为吴小兰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王淑芬也站到闺女一边,吴有金也改变立场。特别是刘辉三番五次地找兰正,让兰正给吴有金施加压力,吴有金更觉得刘辉是个赖皮,从心里鄙视他。吴有金已经想好,如果兰正再提这件事,就说小兰刚刚死了姨,心情一半会儿调整不过来,让刘辉别等了。好姑娘有的是,像他那样的好条件,在别的队挑一个吧!
吴有金去了大队,兰正并没提吴小兰的事,而是问他:“你们队为啥完不成交粮任务?”吴有金也搞不清为什么,只是说:“今年的粮产没有去年高。”
兰正板起脸:“我说老吴同志,你得想办法提高产量,想办法再上交些粮食,这不但是产量的问题,而是光荣的政治任务。”
吴有金态度非常诚恳:“兰书记,不是我不想多交,实在是交不出来。队里的粮食已经送上去了,还有一部分交给了大队,除去留下的牲口料,小队一粒粮也拿不出,连种子都没留。”
兰正说:“小队没粮,各家应该有吧?”
听了兰正这句话,吴有金把脸拉长:“遵照上级的指示,小队只给社员分了点儿暂时的口粮,个别人家多一点儿,那也是捡秋的,没多少。”
“多少也是粮吗,都要收上来!收多收少是实际问题,收不收是态度问题。任务要完成,大队也要储备一些,明年全大队还要吃饭吗。你不能光顾本小队的利益,总是拖大队的后腿。”
吴有金为难地说:“有粮的户也不多,大都是王显富那些仔细人家,像刘晓明、王显财那样的户,他们储不了几粒粮食。”